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陌相逢 作者:甘蔗羽荒 文案 陶梦衣只是个乡野荒村里无父无母长大的姑娘家,踏踏实实没什么大烦恼地活着。 直到她把一个清贵的漂亮青年捡回了家,心里有颗种子忽然发了芽。 还没抓住那只乱蹦的小鹿,突然又来了一个不讲道理还会妖法的怪人,把她绑架到了荒山野洞。 一桩事儿连着一桩,陶姑娘晕头转向。 一眨眼,漂亮青年找上了这荒山野岭。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漂亮青年和怪人已经一言不合开打了。 陶梦衣顿时就慌了——这绑架犯会妖法的呀阿弦你打不过他的呀!!! -------TAT------ 友情提示:别押错男主。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梦衣 ┃ 配角:竹弦,玄临,珠琅,玉轻,预初 ┃ 其它: ==================   ☆、【楔子】缘起青山下,身如红尘间   缘石峰是个好地方,钟天地灵秀,灵气充盈,尤其半山腰的拂灵洞,更是整座山灵气最为丰沛纯粹的地方。   也因此,拂灵洞主玄临在消失了十年后,终于还是再次踏进了自己的老宅。   不过……似乎,太不成体统了?   玄临自山脚往拂灵洞走,越走,眼神越凉。沿途的飞禽走兽远远地就感觉到了从这个银衣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充沛灵力,活得久的、记性好的,立刻不要命地朝自家的旮旯洞窜去,年轻的或记性不好的,凭着生物的本能也觉察到了来者的不可侵犯性,同样迅速窜出了玄临的灵力波及圈。   洞主大人自然是不屑得和他们计较的,毕竟往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还是干过几次输引缘石峰灵力以恩泽这山上众灵的好事的,可见洞主大人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角色。   只要不触犯他的禁区——例如,不经他同意,擅自踏入拂灵洞。   而此刻,玄临停在了拂灵洞洞口,修长的眉终于是皱了起来。   洞内很安静,是平和安宁的那种安静,能感觉到有生灵在里面安静地存在着的安静。   是的,有生灵。   半晌,他抬起手捏了个锁灵诀,丢进了洞里。   安静平宁瞬间就成了死寂,下一刻,一道粉色的柔光以逃命似的速度从洞里迅速窜了出来,最终停在洞口,而一个人影开始在光里成形。   一回来就一声不吭地锁了拂灵洞里的灵气逼得里面的人不得不出洞的某洞主则似乎完全不打算向对方解释什么,几乎就在那道光出洞时,他就闪身入了洞,入洞那一刻眉毛动都没动,手势一翻,捏了一个诀往后就是一丢。   于是,勉强捕捉到玄临的身影,追上来打算问个清楚的某个倒霉孩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洞口新加的禁制上。   确实倒霉——拂灵洞被占的事缘石峰的住户多少都知道,奈何今天玄临来得威压赫赫,导致众人在惊惧之余彻底忘了是不是该来这里通个风报个信。   “喂!你谁啊!不知道随便扔锁灵诀会死人的吗!”眉清目秀的粉衣少女在洞口跳脚,却也实在对玄临设下的禁制束手无策。   玄临听而不闻,继续往里面走。   眼看着那个银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少女急了:“喂!你什么意思啊?!这地方我先发现的!灵力强了不起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啊!”   洞里无声无息——显然,对方设了隔音障。   少女恨恨咬了咬牙,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唇角略略一扬……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在洞里打坐调休的玄临觉察到了异常。   银色身影从洞口缓缓浮现,深茶色的眼珠盯着拂灵洞口突然冒出来的一棵桃树,半晌沉默后,稍稍扬眉:“在等着本洞主帮你化形?”闻言,桃树的枝叶颤了颤,紧接着,在一片光晕中化成粉衣少女的模样。   “桃花妖?”玄临眼神淡淡地打量着她。   木系妖能利用土地作为媒介传递灵力从而施法,虽然这个修为不足百年的桃花妖为了干扰他所施加的法术于他而言无伤大雅,但到底是让她进去了,不得不说是一时大意了。   “你管不着。”少女冷哼一声,竖起眉质问,“我问你,你谁啊?凭什么抢我的地盘?”“你的?”玄临挑眉。“先到先得,这点规矩都不懂?”少女昂起头。   闻言,玄临忍不住翘起嘴角——他堂堂拂灵洞主居然沦落到要一个桃花妖要教他规矩的地步,还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对方一脸愤懑,看神情确实是不知情。玄临觉得虽然这小妖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么他向来是慈悲心肠的,适当地点拨点拨对方,也是举手之劳。   “我是玄临。”他淡淡道,说完,转头就走。   而那小妖在短暂愕然后,又开口叫住了他:“站住!”   玄临停步,略皱了皱眉,还是转过了身。   “你说你是拂灵洞主玄临,拿什么证明?”小妖看着他,眼神审视,“虽然你的灵气是比我强了点……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诓我?”说完,一本正经地盯着他。   玄临:“……”   短暂沉默过后,玄临说道:“你应该知道,拂灵洞主是三界唯一的九尾银狐?”   小妖愣了一愣,继而,点头:“知道……”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阵白光一闪,而白光消散后,一头半人高的银狐正眉目泠然地站在她跟前,九条蓬松的长尾巴招摇地伸到半空中,尾末的皮毛都缀着黑,望之凛然高贵。   她看得愣住,而一眨眼,九尾银狐化为玄临模样。   “现在相信了?”玄临轻轻勾起唇角,却见小妖傻傻地看着他,不禁觉得好笑。   他这一笑,那小妖回过神来,脸色一红又是一白,眼神闪动,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半晌,期期艾艾地问道:“玄、玄临大人,你看,这拂灵洞这么大,你、你一个人住,想必、想必很空旷吧?”   其实,她还有句话没敢说出来——这拂灵洞里的灵力如此充沛,只他独享,未免太可惜啊太可惜……   但玄临是何等人物,看到她那表情大抵也料得到她的想法:“缘石峰本就灵脉遍生,你潜心修炼,自然也会有所进益。”   只不过,效果就不如在拂灵洞修炼来得好了。   听到这话,小妖立时耷拉了眉眼:“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仙啊……”   玄临虽然不是一只小气的银狐,但从以往的声明来看也绝算不上大度,只不过眼前这桃花妖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刚才眉目生动的模样实在差太多,此刻他看着,就觉得有些不适应,兼之这小妖自称是要修仙的……   玄临沉吟半晌,忽然抬手,捏了一个金色的诀,点在了桃花妖的眉心。   小妖的眼神立时涣散了,然而周身却渐渐泛起了粉白色的气泽,不断旋绕。每旋绕一周,气泽便更柔亮一分。   天生地长的妖物修仙不易,只因在妖灵刚开始聚拢时,妖尚且没有自主意识,吸收灵气不加筛选,导致妖灵形成后灵力不纯。而修仙乃是灵力进阶和纯化的过程,现在玄临大方出手,亲自替这桃花妖洗涤妖灵,对她日后修炼的助益自然非同一般。   充盈的灵力游走在桃花小妖体内,与她的本源妖灵不断交汇又分开……   陡然间,玄临脸色一变,眉头一皱,紧接着,迅速将自己的灵力自小妖体内收回。   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小妖在恢复意识后,立刻感觉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又惊又喜,带着点难以置信:“我、我的灵力……”她抬头看向玄临,却见到玄临眸色沉暗地盯着她,不由得愣住:“玄临大人……”   玄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应该知道,身为妖,想要修仙,必须先净化自己灵力中的妖力。”“知道。”小妖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刚才,玄临大人是不是……”“我是替你稍加洗涤了妖灵。”玄临神色淡淡,“但这方法到底不如你自己炼化来得稳妥,你明白吗?”   “哦……”小妖讷讷点头,“那要怎么炼化?”   “你须知,因你修炼之时,妖力伴着妖灵的增长而增长,但你又要在修炼中化去妖力,因此,修炼困难。”   “嗯嗯,对!”小妖用力点头——这事她亲身验证过。   “因此,你不如先化了自己的妖力再行修炼。”   小妖愣了愣,虽然觉得这方法有点奇怪,但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那我该怎么做?”   “你可知轮回?”   “知道……”   “轮回也是洗练之法,且比起外力强加干涉要来得稳妥。”玄临说道,“我可助你暂时封住妖灵,隐去妖气,送你投生人界。十世轮回后,想必你身上的妖力便可化去,届时再行修炼,事半功倍。”   按小妖现在的状况,即便是继续留在拂灵洞修炼,至少也要再过三千年才能修炼到下仙的级别,而如果先花十世轮回洗练妖力,再行修炼,时间便能缩短到两千年左右。   算清楚了这笔账后,小妖一双眼都亮了:“那真是太好了!”接着,对着玄临倒头就拜,“多谢玄临大人!”未及跪下,玄临便扶住了她,淡淡说道:“这些虚礼就算了。再说我不过给你指了条路,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   “小妖明白。”她直起身,抬起头,笑得阳光明媚。   -楔子完-   ☆、【章一】竹影因风动,弦歌意未明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玉林山脚下炊烟渐起,而人声渐沸。曾被劫难摧毁的生灵在漫长的时光之后恢复了基本的生机,而今活着的人们只在口耳相传中依稀知道那些遥远的传说,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人嘛,还是要活在当下的,是吧?   所以,该挑水的提着扁担木桶去了河边,该摘菜的提着篮子下了地,该劈柴的卯足了力气举起斧子,该散步打闹的……呃……都朝着陶家去了……   “呀,阿桦,你怎么在这?”   “是啊,小芝你也在啊?”   “咳,也不止我们,你看看那边……”   “阿丹,阿青,芸儿……”   “比昨天还多了几个,你看是不是?”   “这么说你昨天也来了?”   “呃……哎呀你看你看,竹君出来了!”   “那丫头真是糟蹋呢!要是竹君住到我家……”   “哦?住到你家?”   ……   比起屋外的莺莺燕燕叽叽喳喳,陶家后院里的气氛颇有几分诡异。   “你看,是不是比昨天的人又多了?”陶梦衣一边操着斧子利落地劈开一根碗口粗的木柴,一边斜眼瞧着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人,语气凉凉地问。   对方正施施然端着饭菜迈过门槛,一身高贵端华的紫衣,一副精致姣好的容颜,做起这种事情来也显得从容雅致,看得陶梦衣咬牙之余又是悻悻。听到她的话,男子不嗔不恼不悲不喜,略弯了唇角,语气和表情俱是再恬淡真诚不过:“我没注意过,实在看不出来。”   陶梦衣“哼”了一声,脸色却好了点。   “早饭做好了,过来吃吧。”竹弦掩去唇边一丝笑意,转身朝里面走去,陶梦衣却停了手直起身,说:“你先进去吧。我把衣服收了。”闻言,竹弦脚步一顿,明明手上还端着东西呢,一眨眼人已经到了陶梦衣身边,拉了陶梦衣的手就带着她往屋中走:“放着我来。”语气自然得不行,听得院外张望的姑娘们痴迷兼惆怅。陶梦衣眨了眨眼,也没推辞,只不过在走了两步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挣开竹弦的手,转身大步地走过去把院门重重地关上,无视外面响起的一片叹息声,面无愧色地和竹弦并肩进了屋,直到竹弦摆好饭菜转身去了院子里收衣服,陶梦衣才收起了若无其事的神色,向着那个方向出了一会儿神,末了,幽幽低叹了一声。   这都在她家莫名其妙地住了多久了啊……   好吧,虽然,这个叫竹弦的男人,皮相不是一般地优异,厨艺不是一般地精湛,做事不是一般地勤恳,脾气不是一般地好——但、是,她一个孤身弱女子,一直和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适婚男青年住在一起,十六年来的清誉快要不保了好吗!   想到遇见这个吸光体的经过,陶梦衣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事,还得追溯到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陶梦衣去了玉林山附近的白水城购置家用,按说不管玉林山还是白水城,民风一向质朴,治安一向良好,起码大白天的时候,像陶梦衣这样的小丫头,独自一人往返两地是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所以,当衣服破了洞身上挂了彩的紫衣青年突然从半路闪出来倒在她跟前的时候,陶梦衣整个人都是懵的。   秉着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陶梦衣紧拽着篮子里的剪刀犹犹豫豫地凑了上去:“你、你还好吧?”   “还好。”青年开口,嗓音有些沉,似乎气力不支,“有人追我。但他们不会再追来了。”陶梦衣隐约觉得这两句话听起来哪里不对,不过对方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还是让她动了恻隐之心:“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可以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吗?”   陶梦衣对这种听起来淡定却又暗藏脆弱的语气简直毫无抵抗力,脑子一热就开口说道:“那去我家吧,离这里也挺近的。”   “多谢。”   “不用客气。我扶你起来。”陶梦衣心情很好地扶着青年从地上站了起来,及至不小心抬头扫到了对方的脸,脑子一“嗡”,差点灵魂出窍。   青年微弯了眉,长睫一扫,眼眸明净而光华内敛:“在下竹弦,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嗓音温醇悦耳如和风掠过万亩竹林。陶梦衣下意识地就回道:“陶梦衣……”   到这里为止,撇开陶梦衣色令智昏贸贸然把一个不知底细的青年男子领到家里来之外,一切还算正常——直到第二天,陶梦衣看到,竹弦神清气爽地站在了她面前。   ……合着她昨天是看走眼了才会以为这个人伤得很重么?   “你的伤……好得真快……”   听到这话,竹弦愣了愣:“太快了吗?”   陶梦衣也愣了愣:“啊?”   竹弦疑道:“正常人受那些伤,一个晚上好不了吗?”   陶梦衣:“…………”   对方认真的表情看起来倒不像是在开玩笑:“正常人,一般要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   竹弦默了默,道:“那我这样,是有些不正常。”   “……”陶梦衣清了清嗓子,勉强镇定地安慰他,“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伤好得快是好事。身体恢复了,才好继续办事嘛!”   “办事?”   “对啊。”陶梦衣眨了眨眼,“你不应该……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吗?”见竹弦面露惑色,她解释,“不然怎么会被人追杀?”   闻言,竹弦抿了抿唇,忽然说:“其实,我的伤还没好。”见陶梦衣一脸茫然,他解释,“皮肉之伤往往不要紧,受了内伤的话就比较麻烦。”“内伤?”陶梦衣有些惊讶,“以前我都是听别人说,还从来没见过真正受了内伤的人……”说到这里,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合适,忙解释,“啊抱歉,我绝对不是因为你受了内伤所以很开心……”   竹弦:“……”   陶梦衣讪讪地转了个话题:“呃……那你的内伤很严重吗?”   短暂沉默后,竹弦不答反问:“我能在你这里多住一段日子吗?”   闻言,正值心虚的某人不假思索地点头了:“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平心而论,陶梦衣自然不会恶毒地希望竹弦的伤势恢复不顺,但每每瞧着竹弦和正常人一般地主动揽活烧菜做饭洗衣服,就连脸色看起来也和正常人无二……是她孤陋寡闻还是这个人真的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竹公子,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了啊?”饭桌上,陶梦衣终于是憋不住,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了这么一句。   竹弦夹菜的手顿了顿,略略一笑,道:“已经恢复了大半,多谢陶姑娘关心。这些日子,实在麻烦陶姑娘了。”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了陶梦衣碗里,问道,“不知道今天这些菜,合不合陶姑娘的口味?”   陶梦衣抓着筷子,咽了下口水,盯着那块红烧肉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弃挣扎,一筷子夹起肉放到了自己嘴里——反正,某人烧的菜,她吃也吃了十天半个月了,不差这一顿。   吃着红烧肉的陶姑娘几乎泪流满面——吃人家的嘴软啊……   竹弦淡弯了眉眼:“好吃吗?”   陶梦衣一边点头,一边咽下红烧肉,再三纠结,还是决定厚着脸皮问了:“竹公子,你的内伤,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啊?”闻言,竹弦神色微怔,放下筷子,看着陶梦衣,直截了当地反问:“我住在这里,让你不高兴了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耍赖,但陶梦衣看着竹弦那一脸袒露无遗的认真和淡淡忧色,实在只能说服自己——这个人……大概是心眼太实了吧……   想到自己之前还怀疑他是借故赖在她家不肯走,陶梦衣顿时有点小羞愧,顶着竹弦认真到不行的目光,更是彻底败下阵来,连忙解释:“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有一点不方便啊……”   “不方便?”竹弦微微皱眉,道,“我再多干点活?”   “……”陶梦衣眼角抽搐,“你再多干活,她们大概就会开始控诉我虐待你了……”“她们?”竹弦不解。   “对啊,她们,就是每天在我家外面转悠等着看你的那些姑娘啊!”被说到痛处,陶梦衣的情绪一下子有点激动。竹弦恍然,继而,疑道:“但为什么要因为她们的话不开心?”“我当然不是那种在意虚荣的人。”陶梦衣正色道,“但是,因为她们现在越来越看不惯我,所以再也不肯替我把织好的布捎带进城了,因此,我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默然片刻,竹弦轻叹,面上似有愧色:“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我住在这里,竟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听到这话,陶梦衣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竹弦已经淡笑道:“我明天就搬出去。”   陶梦衣怔了怔。   困扰了她十多天的麻烦如此轻易地就解决了,不得不说,除了觉得有点不真实之外,她还觉得,有那么点……失落。   除了“嗯”一声,陶梦衣倒也想不到其他回应。   不料,竹弦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我原本是觉得住在你家便于就近照顾你,却是我欠缺考虑……我还是在你家旁边另建一个居所吧。”说完,冲着呆怔的陶梦衣又是一笑,道,“你放心,一天时间,足够了。”   “等等,这不是重点……”陶梦衣揉着太阳穴,试图恢复镇定,“重点是,你、你刚才说,你住在我家,是为了,便于就近照顾我?”她一脸的“你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竹弦的眉又渐渐聚了起来:“我……做得不够好?”   “不不不,你做得很好、很好……”陶梦衣摇摇头又点点头,越发感到思绪混乱,“但、但是等等啊我觉得这好像也不是重点你让我想一下让我想一下……”理了半天,她眼睛一亮,“重点是,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啊?”说着说着,陶梦衣感到越来越困惑,“你和我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照顾我?或者,是谁拜托你照顾我的?”   “没有人拜托我照顾你。”竹弦摇了摇头,神情依旧是认真而迷惑的,“所以,你不愿意接受非亲非故的人对你的照顾?”“这与理不合。”陶梦衣摇头,“长辈照顾晚辈,晚辈侍奉长辈,兄弟姊妹彼此关照,朋友间相互扶持,这些是常理。你与我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照顾我?”   竹弦沉吟半晌,道:“我希望你开心。”   “我开心不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陶梦衣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陶姑娘开心,我才能安心。”竹弦说得极是平常。   陶梦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到这话以后,心脏忽然跳得极快,脑子里像有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神识。她感到轻微的眩晕和窒息,忍不住用手按住了胸口。   见状,竹弦神情微变,扶住了她的肩膀,倾身靠近:“陶姑娘,你怎么了?”   陶梦衣怔然抬头,看见的就是竹弦精致不似凡人的容颜和长睫下的眼瞳里再分明不过的担忧之色,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说完,陶梦衣陡然清醒过来,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感到两颊如火烧,没等竹弦给出答案,她已经慌里慌张地推开他,兔子似的一跃而起,一眨眼就窜进了自己的房间。   竹弦则怔在了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面色茫然。   陶梦衣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直到天黑了肚子饿得受不了了,陶梦衣才终于满腹纠结地走出了房间。   但刚跨国门槛,陶梦衣就愣在了原地。   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陶梦衣此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她并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世事的傻丫头,虽然她常住在玉林村,但隔三差五也会进城办事,对于男女□□有所耳闻。   问题是,此前,竹弦在她家住的这半个月,除了干活主动得过分之外,也没其他的异常举动。虽然竹弦是对她很温柔——但是他对村里的所有人也都很温柔。   那种温柔,陶梦衣总觉得,没有什么涵义。   她从小被陶婆婆收养,感受过家人之间相互关心的温柔。   而竹弦给她的感觉显然与此不同。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满桌的饭菜,陶梦衣忽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这个竹公子对她……真是很好。   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啊……   啊,当然,她确实、对竹弦印象不错嗯……   陶梦衣觉得自己的心跳又要开始不规律了。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想起陶婆婆告诉过她的要懂得把握自己的幸福,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必须找竹弦问个清楚!   -章一完-     ☆、【章二】愁肠为君结,春心向谁言   陶梦衣发现竹弦不在家中。   她觉得这有些反常,因为按照前几天的习惯,竹弦一般不会在天黑后出门。   陶梦衣正觉得纳闷,忽然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听起来像是一群姑娘的声音,再联想到白天的事,不免就有点心浮气躁了——每天一大清早就来围观个不停也就罢了,晚上还来?!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她的脸垮了下去,转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心想是可忍孰不可忍,平时忍忍你们就算了今儿撞枪口上了算你们倒霉!   但刚打开门,陶梦衣看清屋外场景后便一只脚踩在了门槛上,幸亏及时扶住了门框才险险没摔倒。   ——可是外面这小竹屋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啊!   雅致小巧的竹屋就在陶梦衣家门口对面一丈外,凌空而建,从外面看着就清爽宜人。   陶梦衣终于想起来,竹弦白天曾经说过要搬出去住——而且是在一天之内。   竹屋前面,竹弦被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围在当中,脸上挂着陶梦衣熟悉的温文尔雅的笑意——只是现在陶梦衣怎么看那笑怎么火大。   “竹君,你搬出来了呀?”   “嗯,是的。”   “好端端地怎么就搬出来了呢~”   “这……”   “是不是陶丫头脾气太古怪,竹君觉得受不了了?”   “呃,不……”   “哎呀,脾气古怪也就算了,但是看她就不像是会照顾人的,竹君在她家肯定过得不舒服。”   “其实……”   “竹君你打算一个人住吗?”   “是……”   “竹君!你需不需要人给你端茶倒水伺候笔墨!”   “这个应该……”   “或者需要有人给你铺床叠被!”   “我觉得……”   “竹君竹君!我做饭很好吃的我给你做饭吧!”   “他自己做的饭更好吃!”   人群外突然有人杀气腾腾地大喝一声,瞬间让众人一静,纷纷转身看去。   陶梦衣黑着一张脸拨开人群,没看竹弦,却恶狠狠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姑娘们,注意到她们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再想到竹弦对着这些人笑了半天,止不住地就火气翻腾:“大晚上的吵吵吵吵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这话一出,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不乐意了:“我们来找竹君,又不是来找你的,你跑出来插什么嘴?”   “就是!竹君都已经搬出来了,她眼巴巴地跑过来,这又是哪一出?”   几句话说得陶梦衣脸上挂不住,绷着脸又瞪了回去:“你们找他是和我没关系,但是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吵得我没法休息了!”   “那你把耳朵堵起来呀!这又不是你家院子,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待在这里!”众人对陶梦衣怒目而视——是可忍,阻挡我们追求男神不可忍!   陶梦衣被噎住,突然,转头一扯竹弦的袖子:“她们吵成这样,你就没意见啊?!”这语气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胁迫……   竹弦有些愣,看着陶梦衣瞪大了眼看似强悍实则带了不肯定的模样,忽然莞尔。   这一笑……笑得一片人都有点眼晕。   “天色已黑,诸位请回去休息吧。”竹弦温声说道。   正主发话,姑娘们再怎么依依不舍,也不愿拂逆了竹弦的意思,只是在离开之前依旧不死心:“那我们明天再来……”   脸色稍微转缓的陶梦衣听到这句话后心里的小火苗“噌”地又烧起来了——还来?!有完没完了还!   “不必了。”竹弦浅笑着打断了那位姑娘,“在下并不需要有人侍候。在下的事,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一众芳心瞬间碎了一地……   陶梦衣绷着脸,嘴角却无法抑制地稍稍翘起。   她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带着莫名的得意感看着一群姑娘们磨磨蹭蹭以袖掩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着看着渐渐反应过来,于是又开始纠结要怎么和竹弦谈谈……   “竹君,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女子含羞带怯的声音响起,陶梦衣回过神来,才发现现场还剩下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尚未离开。她挑眉,立刻就想开口说点什么把人赶走,却因为小姑娘抬眸望来的一个楚楚可怜的目光瞬间说不出口,神色也缓了下来。   陶梦衣不吱声,只是拿眼角余光瞥着竹弦。   竹弦也有些意外,不过仍是好脾气地问:“你有什么事?”“竹君,三天后就是花朝节,那天晚上白水镇上有集会活动,我、我能不能邀请竹君和我一起去呢?”姑娘期期艾艾道。   竹弦一怔:“集会?”   陶梦衣感到有点心浮气躁了。   “阿父阿娘说,等阿芸满十五岁,才允许阿芸参加花朝节的集会。这是阿芸第一次去,所以、所以阿芸希望能和竹君一起过!”说完,阿芸小姑娘满脸通红。   “原来是这样……”竹弦若有所思。   “不行!”陶梦衣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竹弦和阿芸同时转头看来。陶梦衣不忍看阿芸沮丧的眼神,只好转移视线死死盯着竹弦,说:“因为那天晚上你得陪我一起去!”   竹弦:“……”   陶梦衣认真且用力地点头:“而且我以前也从来没去过呢!”   阿芸:“……”   接下来的三天,陶梦衣过得有点心神不宁。   那一天对于她的“邀请”,竹弦在短暂的愣怔后便弯了眉眼笑着说了“好”,自然从容得没有一丝不对——但陶梦衣事后每每回忆当时情景,都恨不得把自己给拍到地下去。   老天爷!她她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出如此放浪不羁的事情诶!   是以第二天开始,陶梦衣就没脸踏出家门。   但竹弦却似乎没觉得那天陶梦衣说的话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正如之前所说的,虽然已经搬了出去,每天的三餐照旧做好,用食盒盛装了送到陶梦衣家门口。第一天早上陶梦衣听到敲门声时就没敢开门,直到门外了无声息,她在门口转悠了半天,鬼使神差地,还是按捺不住把门打开,尽管并不知道自己开门是为了做什么。   然后就被静静等在门外的竹弦吓了一大跳。   竹弦朝着她淡淡一笑,陶梦衣顿时再次头脑不清:“你、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我是来给你送早饭的。”竹弦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眉眼温柔。陶梦衣勉强把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他手上,看着那食盒,记忆里关于竹弦做的饭菜的美妙滋味一股脑猝不及防就涌了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无法自制地伸出手接过了食盒,“谢谢。”   “不用和我客气。”竹弦笑了笑,转身走开。   陶梦衣看着那个紫色高贵的背影,若非及时清醒过来,差点就开口留人了。   不,再忍忍。   陶梦衣默默地对自己说。   虽然之前他已经在她住过一段时间了,但是,按照习俗,还是、还是应该等、等名正言顺了,再叫他搬回来嗯……   然而,陶梦衣的心情,随着花朝节的临近,越来越飘忽不定了。   事实是她花了三天的时间都没想好要怎么和竹弦谈他们的事,而自从陶婆婆去世,本就来历不明不受村人待见的陶梦衣更加不受村人待见,向来也就独来独往,此时自然没有谁能帮忙分担她的苦恼。   于是,陶姑娘觉得,自己快憋出病来了。   不过花朝节这天早上,情况有些特殊——陶梦衣在听到敲门声并且习惯性地开了门后,却没有看到那张日日出现的脸。   她愣了愣,不自觉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并格外注意地盯着对面的竹屋看了好几眼,也不见半个人影,正有些纳闷呢,一低头就看到了被搁在门前的食盒。   没来由地,陶梦衣觉得有点不安,蹲下来打开食盒,不出意外地看到盒中备好的早饭——但有些意外地看到里面多了午饭和晚饭的量,且盒子里还放了一封信。陶梦衣皱着眉拆开信封,望见米色信纸上清逸潇洒的笔迹,心跳莫名地漏跳一拍……   她定定神,细看。   信上内容不多,看落款是竹弦所写,大意是他今日临时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三餐都已经为陶梦衣准备好,但晚上之约不变,若他不能提早回来,便直接在集会上见,他自能找到她。   坦白说,陶梦衣觉得这信有点扯,不管是她从前没见过竹弦的笔迹但莫名笃信这确实是竹弦写的信,还是竹弦说他能在事前没有任何安排的情况下在集会上找到她而她居然不是很怀疑这说法的可靠性。   可不管怎么说,捧着这信,陶梦衣仍是感到若有所失。   他……真的会来吧?   -章二完-   ☆、【章三】玄机堪不破,临火梦未安   陶梦衣在家纠结了整整一天。   绯红的衣衫整齐地搁在小几上,屋中没点灯,当陶梦衣疑惑着眼前怎么发黑了时,一抬头看窗外,才发现已经日落月升。   如要按竹弦所说,她现在……应当准备出门了才对。   可是……可是,如果竹弦今晚没来呢?   或者,以后也……   这个念头让陶梦衣有种脖子被人掐住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远处有嬉闹的人声隐隐传来,环肥燕瘦的身影依稀可见,结伴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花朝节向来是受姑娘家钟爱的。   蓦地,陶梦衣豁然站起——算了!不纠结了!   竹弦来也好,不来也罢,今晚去参加一次集会,总是不会亏的吧?长这么大,她确实还没去过花朝节呢!   陶梦衣下定了决心,麻利地换了衣服拿了绢子出门。   ——然后在开门的那一刻,顿住。   身着银灰色直裾深衣的男子在门口负手而立,黑发披散。听到开门声,终于转过身来。   混混暮色里,深茶色眼瞳带着点清寒,笑意似有若无:“你终于肯出来了。”   陶梦衣呆了一瞬,一瞬过后,她“砰”地一声,把门摔了回去。   不,不是因为这个人她不认识。   相反地,这个人、这张脸,她见过。   虽然,只是在梦里——自有记忆以来陶梦衣就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光影驳杂,却有个银灰色的人影一直走在她前面,领着她去某个地方,而渐渐视野便清晰,远远地有个姑娘被绑在柱子上,看不清脸,却依稀能感觉到是个极漂亮的美人。她想奔过去救下美人,却总是来不及,每每一脚迈出,便听到“轰”地一声,姑娘脚下的柴瞬间燃起冲天的火焰,吞没娇弱身影。她不安地回头,总是看到那张倾城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冰冷。   这梦陶梦衣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做过了,但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以至于乍一见到那张脸,陶梦衣还以为自己再次入梦,又要再次经历眼睁睁看着那个美人被烈火吞噬而束手无策的一幕。登时,陶梦衣就是一慌。   于是,慌了的陶梦衣下意识地把人关在了门外。   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发展似乎与自己以往梦到的不大一样。   再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陶梦衣僵了僵,突然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她刚才乍一见那张脸便脑子一片空白,虽然隐约看到对方开了口却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此时回过神,下意识把门外的人当成了路过的外乡人,兴许是迷了路来问路或者找人的。   不会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吧……   这么一想,陶梦衣连忙再次打开门,见对方依然是同样的姿势和神情站在门口,稍微松了口气,讪笑:“不好意思,我刚才……突然想起炉子上还烧着东西,所以……”她说着,却发现那个人对她的解释毫无反应,浑然没听进去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不相信。   陶梦衣感到轻微尴尬,轻咳了一声,转而问:“这位公子,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吗?”   男子不答,却朝她靠近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异常清晰地说道:“跟我走。”   闻言,陶梦衣的脸色瞬间一白,不自觉地往后退,说话开始结巴:“你、你是不是要我去救一个被火烧的——啊!”后撤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陶梦衣惊呼一声才想起自己身后就是自家门槛,她收势不及直接往后倒去,正闭上眼绝望地替自己的背默哀时,蓦地感觉到左手被人拉住了。   陶梦衣愣愣地睁眼,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腕已被那个人握住。她顿时感激不尽,正想道谢顺便借力而起,不料对方忽然稍稍放松了力道,在陶梦衣骤然一惊后,平静地看着她,说:“跟我走,否则,我松手。”   陶梦衣:“!”   眼角余光一瞥,她顿感不妙——刚才出来时她站的位置靠左,此刻左手被人制住,右手又够不到门框,且对方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偏偏在她大半个身体都悬空时才拉住她。   突如其来或者刻意安排——虽然结果一样痛,但心理上承受的恐惧不一样。   一瞬间的僵滞后,陶梦衣勉强笑了笑:“公子,有话好好说嘛,我都还不知道你是谁……”莫名其妙地就叫人跟你走这算怎么回事啊?!   “玄临。”他答得迅速,接着,一扫两人相连的手,唇角一挑,“现在可以走了?”   陶梦衣嘴角一抽——这哪个山头来的啊交流起来怎么这么困难……   “玄临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的时间不多。”玄临打断她,一脸坦然地问,“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让我打晕了带走?”   陶梦衣:“………………”   ------分割线------   三更半夜走在树林里是什么感觉?   三更半夜单独和一个男人走在树林里是什么感觉?   三更半夜单独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走在树林里是什么感觉?   陶梦衣表示,她感到自己的三观碎了一地。   玄临在她点头同意后拉起她就走,并没有给她回去收拾东西拖延时间的机会。陶梦衣一开始还磨磨蹭蹭地走,但在玄临说了一句“这林子里夜间有野兽出没,你当心点”之后,立刻加快了步伐表现出良好合作态度。   因是满月之夜,再加上这片树林并不很茂密,柔和的月光洒落,周围看起来并不鬼魅阴郁。而玄临虽然态度淡漠且言行有些古怪,却似乎并无恶意。陶梦衣心里不觉害怕,走着走着,倒是恍惚。   像是在不知不觉中等待了许久,而今终于走上了一条既定的路……   陶梦衣打了个哆嗦。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   这个叫玄临的人到底打算把她带到哪里去啊!   陶梦衣越想心越慌,而且四周太寂静,除了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响。   不……或许应该再加上陶梦衣的心跳声……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啊?”陶梦衣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试图和玄临攀谈——虽然没指望说服他,但是起码多知道一点状况就多一点底啊!   陶梦衣心里默默祈祷着对方千万别丢出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来打发她,而玄临也确实没有搪塞掉这个问题:“拂灵洞。”陶梦衣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懵了:“那是什么地方?”她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根本没听过这什么什么洞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梦衣默默地深呼吸,换了一个问题,“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啊?”   她想着如果玄临的目的真是如她梦中所见那样,那她就把自己梦到的结局告诉他,兴许能打消他的计划呢?就算玄临一意孤行,好歹她也有了询问梦境意义的契机不是?   然而玄临没怎么思考便作了回答:“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他说着,忽然停步,转头看来,神色平静叫人很难产生怀疑,“我只需要你跟我走。”陶梦衣愣了愣,脑中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什么:“难道玉林村要出什么事了?糟了,其他人……”“其他人不会有事。”玄临打断了她的话。   陶梦衣短促地“啊”了一声,愕然——这话的意思是,有事情的是她?   玄临却没打算继续回答陶梦衣没完没了的疑问,而是向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到了。把手给我。”   陶梦衣再次发出了充满惊讶的一声“啊”,抬眼四顾只看到黑压压的树——别说拂灵洞了这里明明连个坑都没有嘛!   面对她的不解,玄临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只是再次重复:“把手给我。”   陶梦衣下意识地想缩手,但仔细一想凭玄临的身手如果他要强行做什么根本没必要询问她的意见,所以她似乎也没必要做这类的无谓挣扎……   念及此,她乖乖地伸出手去。   但玄临并没有握住陶梦衣的手,只是反手扣住她的腕,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步,而这一刻陶梦衣心中似有所感,环顾四周,忽然发觉她和玄临正站在四棵大树的正中央。   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各有一树,玄临站在原地,袖地射出一道银光,先后击在四棵树上,银光随即落地,位置恰在陶梦衣身后,刹那间腾起的与人齐高的蓝色火焰把陶梦衣吓得不轻。   玄临却已牵着她,走入其中。   与此同时,紫色的身影出现在陶梦衣家的大门外,明亮的月光下大门敞开,门内没有任何人的气息,门前一层薄薄的空气却忽然起了变化,显出雾气笼罩的界面。雾气渐渐散去,界面却始终模糊不明,一片混沌。   他身后,青衣少年蹙起了清秀的眉:“带走她的,看来也不是一般人。”   -章三完-   ☆、【章四】拂石翩然去,振翅如影随   陶梦衣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宿命一说,但是见到那一棵枝叶招展的桃树时,她确实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枝桠上栖息着的一只云雀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当然,陶梦衣没有继续深思下去,毕竟对一棵树生出亲切感似乎不是符合常理的事,并且,眼前,最重要的也不是这棵树。   重点在于她和这个叫玄临的人刚才明明还在树林里的现在突然就出现在山上了!   而且一下子从黑夜变成了白天!   陶梦衣简直要忍不住掐一下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了。   “这里就是你要带我来的拂灵洞?”陶梦衣站在桃树旁,视线移到丈外的一个山洞上,盯了半晌,才掉头看向自来到这里之后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玄临。   玄临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而后……再度无话。   陶梦衣对玄临能解释点什么的期待落空,不得已,只好自主发问:“好吧……那现在,我已经跟你来了,能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了吗?”   “不能。”   “……”陶梦衣眼角跳了跳,在心里默念三次“保持冷静”之后,竭力调整出一个微笑,“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吧?还有,我得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去?”   “不能回去。”玄临极其平静地丢出了四个字,那眼神和语气平静得让陶梦衣以为自己听岔了:“啊?”“我只需要你留在这里。”玄临静静地看着陶梦衣,深茶色眼瞳瞬间变得幽暗,眼神虽然不带压迫,然而莫名有种叫人臣服的力量,“哪里都别去。”   气氛诡异得让陶梦衣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皮:“你、你到底是谁?”她止不住往后退了退,想到树林里的情形,再想到自己一下子从黑夜到了白天,感到呼吸都不畅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你是人是鬼啊……”   玄临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了一下,短暂沉默后,道:“都不是。”   陶梦衣:“?!”   玄临却已经转过身:“进来吧。”他说着,朝拂灵洞洞口走去。陶梦衣犹自沉浸在他刚才那句“都不是”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没有回过神,因此还站在原地发愣。玄临走了两步,意识到这点,便停下,偏头看来,恰与陶梦衣恍恍惚惚下意识抬头看的视线对上。   薄唇边的淡笑短暂如昙花一现。   “需要我把你打晕然后抱进来吗?”他问得很平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陶梦衣一个激灵,三魂七魄彻底归位:“不用!”   拂灵洞和陶梦衣想象中有点不同。   不,这并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与众不同的山洞长得和一般的山洞差不了多少——除了更宽大更干净更整洁一点——而是因为,陶梦衣总觉得,有些物品不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装杂物的篮子怎么能悬吊起来呢?太高了拿不到,太低了会撞到头。   水缸旁边怎么可以没有瓢呢?渴了的话难道要一头扎进去喝吗?   为什么床头是对着山洞门口的呢?明明应该横放比较舒服嘛!   ……   陶梦衣越参观越觉得不舒服,从脚趾头到头发尖,都在气势汹汹地抗议。她被排山倒海的无声抗议冲击得理智出走,在低头看到地上那块石头的时候,脱口而出道:“这块石头不应该放这里的,要是有急事走太快的话经过的时候很容易绊倒的!”陶梦衣的语气很严肃,抬起头看向玄临,正想说应该把石头挪到靠边的地方,陡然发现玄临正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她,顿时清醒。   “……”陶梦衣竭力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当然,这只是我的小小建议,您可以当作没听……”“你的意思是,它应该更靠边一点——就像这样?”玄临走过去,在陶梦衣反应过来之前,轻轻踢了踢那块三尺见方的深青色大理岩,没怎么费力地就让它闪到了一边。   陶梦衣顿时疑惑,瞥了一眼玄临,看他神情不像不高兴,于是一边试探性地伸出脚,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嗯,对,应该靠里面一点……”她打算佯装漫不经心地把大石再往里面踢一踢,顺便感受一下这块看起来笨重无比的石头是有多轻巧,结果被从脚趾尖传到的一阵钝痛给痛懵了。   她的脚还定定地抵着石头,视线缓缓下移,脑子依然没有转过弯来。   玄临看了陶梦衣一眼,似乎没意识到什么异常:“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找点食物过来。”他顿了顿,补充,“这里的摆设,你想动的话,随意。”说完,朝洞口走去。   陶梦衣刚回过神,赶在玄临走之前喊住了他:“我到底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玄临停住,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头,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回去?”   陶梦衣:“……”这需要理由吗?   “你从小无父无母,收养你的老人多年前就去世了;你和村里的人关系也是一般。”玄临平静地叙述道。   陶梦衣顿时脑子一炸——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玄临继续:“那个地方没有值得你牵挂的人,也没有人会牵挂你。所以,你何必急着回去?”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牵挂我!”陶梦衣涨红了脸。   玄临转过身来,迎着陶梦衣瞪视的目光,淡淡一笑,似乎是讥嘲:“那你认为谁会牵挂你呢?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闻言,陶梦衣愣住,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意识到玄临口中的“小白脸”指的是谁。她脑子乱糟糟的一头雾水,已经分辨不清眼前局势,只能凭本能应对:“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没想到你还真有点在乎他。”玄临语气微冷,“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陶梦衣恼羞成怒:“你管得着吗?!”闻言,玄临微微一笑:“你现在在我的地盘,刚好,我能管得着。”   陶梦衣:“……”   眼看玄临的身影从洞口消失,正气恼中的陶梦衣突然反应过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附近,扒着山壁向外张望,确认玄临确实走掉之后,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唇角——啧,凭什么他让待着就待着啊?她有脚啊想去哪里不行?   她一边在心里鄙视玄临的智商,一边愉悦地抬脚迈出洞口。   下一刻,陶梦衣的笑容僵住。   她瞪着眼前的山洞,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僵硬地转头,一眼看到洞口外迎风招展的桃花树和树上梳理羽毛的云雀时,脑子更加成了一团浆糊。   陶梦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小心地抬起刚刚迈出去、现在正踩在山洞里的那只脚,后退一步了。   睁开眼,一眼看到在风里摇曳的桃枝,云雀在树上闭目养神,而身后是光线不大明亮的宽大的拂灵洞……   意识到拂灵洞的诡异之处,陶梦衣坐在洞里闷闷不乐,一直到玄临提着一袋野果回来。而陶梦衣记起从玉林山离开时正是夜间,经过这一两个时辰,她也确实饿了,虽然对玄临依然怀有戒备,但架不住那些果子瞧着实在诱人,本着“养精蓄锐长期抗战”的心态索性吃了个饱,吃饱后,才开始和玄临谈判。   陶梦衣正色问玄临:“你打算就一直把我关在这个山洞里吗?”   不料,玄临皱了皱眉,有些意外,说:“我只是让你留在缘石峰,并没有要你一直待在拂灵洞里。”闻言,陶梦衣气结:“但是我走不出这见鬼的山洞啊!”说完,她想起之前的事,打了个哆嗦。   玄临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洞口,伸出手指在洞口附近的石壁上拂过,转过身来看着一脸茫然的陶梦衣:“好了,你现在走出去试试。”   陶梦衣有些犹豫,但觉得玄临不像会耍她,就试着走了出去。   当意识到自己真的走出了拂灵洞,陶梦衣差点喜极而泣。   “你如果想四处走走也,也可以。”玄临在她身后说道。陶梦衣一愣,转身:“你不怕我跑掉?”   “我说过,这是我的地盘。而且……”玄临淡淡一笑,偏头,伸手一招,一直停在桃树上作壁上观的云雀立即展开翅膀,乖乖落到他指尖,“阿芸会随时跟着你。”   “……”   陶梦衣在这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玄临真的没有安排她去完成什么任务,衣食住行都为她安排妥当——只不过,玄临并不常在,陪着陶梦衣在缘石峰中四处逛的一直是那只名叫“阿芸”的小云雀。   鉴于玄临这个人实在神秘得过头,所以陶梦衣大胆地猜想阿芸可能是玄临派来即时监视她的——这促使陶梦衣一开始试图强行沉默是金……然而并没有成功。   小云雀蹲在枝头梳理着自己的尾羽,不大明白这姑娘怎么能活泼成这样。头一天,因为担心姑娘初来乍到又孤身一人,云雀儿姑且配合地在她绕着一棵十人合抱的大树时啼鸣两三声以免姑娘感到寂寞,可惜一天后云雀儿的嗓子开始哑了,于是第二天,不能开口的雀儿怀着些许愧疚蹲在姑娘肩上,想着要是姑娘转头看,自己就算不能发声也得亲切欢喜地回望她才对。后来,雀儿才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这姑娘捏着一根草叶都能自己玩得欢实。   于是,第三天,云雀儿索性远远地蹲在能看得到姑娘的地方,懒得跟了。   不过呀,再活泼的姑娘,到底也开始惆怅了。   陶梦衣坐在大树上,垂下两条腿晃啊晃,感到十分迷茫。   她就这么离开了玉林山,来到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可能不是人的生物留了下来,而且可能莫名其妙地再也走不掉——不,最莫名其妙的是,她好像已经莫名其妙地接受了现实。   就如玄临所说,她在玉林山,无人牵挂。而且……她根本走不掉好吗?!转了三天都找不到出山的路!   陶梦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古人说的“人生如梦”真是有点道理。   “嗡——”突然间,一道低沉的蜂鸣声在山中响起,陶梦衣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滑了下来。她刚扶住树枝稳住身形,好奇那声音是什么回事,“叽——”同样蹲在树上的云雀突然也尖声啼鸣。   这回,陶梦衣真的从树上摔下来了……   “这什么情况?!”陶梦衣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沾在衣服上的土一边抬头瞪突然发疯的云雀,却见小云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她愣愣地随着云雀移动视线,最后看到云雀落在了一个人的手背上……   陶梦衣心里一惊,乖乖收回目光。   玄临已经飘飘然落了地,衣衫洁净得让人牙痒痒。   他一言不发地向陶梦衣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陶梦衣初初一愣,继而忍不住想后退,但退不到两步,已经被玄临扣住了肩膀。   “你想干什……”话没说完,陶梦衣愕然到失声。   玄临的手往下一滑,拉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陶梦衣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撞了过去,撞上前玄临已经松开她的胳膊,手落在陶梦衣腰上。   这一系列动作的完成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陶梦衣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玄临已经揽着她飞到空中。   “啊!”陶梦衣花容失色,双手死死抓住玄临的衣服。   “安静点。”玄临皱了皱眉,除此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陶梦衣看得火大,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客人来了。”短暂沉默后,玄临淡淡答。   “啊?”陶梦衣一愣。   玄临揽着她落了地,陶梦衣转头一看,才发现玄临把她带回了拂灵洞。她不明所以,任由玄临拉着她走了进去。   “你在里面好好呆着。”玄临撂下这句话,掉头走了出去。   陶梦衣在原地傻站着半天,好不容易才理出个大概——有客人来了,然后,玄临要她在洞里面好好呆着。   谁来了?!   陶梦衣一瞬间感觉到轻微眩晕,似乎有太多的血液涌到了头顶。她按住心口,才发现心跳过分活泼。   ——你在期待什么?又在激动什么?   陶梦衣深呼吸几次,定定神,慢慢地朝拂灵洞的洞口走去。   白色的光晕一圈圈褪去,洞外的景象逐渐在陶梦衣的视野中清晰起来。小云雀蹲在桃花树上,玄临背对着拂灵洞口,而在他对面,紫衣蹁跹的青年,长身玉立,笑意清浅。   -章四完-   ☆、【章五】长情神仙道,执迷世人劫   “玄临大人,七百年未见,别来无恙?”竹弦客气地打着招呼。   “七百年未见,寒竹上仙风采依旧。”玄临神色寡淡,“只是,上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缘石峰,似乎有失风度。”“哦?”竹弦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原来在玄临大人看来,不问自入是欠缺风度的吗?”   “你不必拐弯抹角地说我无礼。”玄临慢条斯理地回应,“一来,我一步都没有踏进那间屋子。二来,我们狐族和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不一样,一向不怎么在意礼节这种事。”   他话里带刺,竹弦倒并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陶姑娘确实在这里。”他的视线越过玄临,落到他身后的拂灵洞口,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料到是玄临在洞口设了紧制,眉心轻微地一皱。   “是在这里。那又如何?”玄临眉目淡然,一副“让你找到又怎么样反正人你带不走”的神情。   竹弦权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挑衅意味,视线扫过拂灵洞口旁边那株盛放的桃树时,目光突然一凝:“这就是……”   玄临扫了一眼桃树,不置可否。   竹弦收回了目光:“您这是何意?”“你又是何意?”玄临反问。竹弦淡淡一笑:“人和树都在这里,凭您的能力,想必早已知晓原委,甚至……是在更早之前。”“我确实知道。”玄临点了一下头,“但是你现在的所为,我却不懂。”   闻言,竹弦默了默,这个向来温文浅笑的青年此时的神情也有些复杂。他垂眼,语气淡淡:“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但也不会忘了改做的事。”玄临冷笑,“寒竹上仙一向悲悯苍生,如今所为,难道不会让你觉得良心不安?”竹弦皱了皱眉,看向玄临:“玄临大人,您既知原委,必然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既然这样,为何阻我?”“你既然叫我一声玄临大人,必然也知道我素来脾性。”玄临道,“我只护我想护的人,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他看着竹弦,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靠近,“寒竹上仙不也是如此?”否则,又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   竹弦垂下眼,掩去目光深处的一丝波动,而唇角的弧度清浅温柔,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常见的不带情绪的温柔姿态:“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执着。”他后退三步,抬头,右手撑开,一支翠色洞箫逐渐在掌间成形,“看来,您恐怕不会轻易让我把她带走了?”竹弦握住洞箫,暖玉一样的眼瞳里目光渐渐冷凝。玄临冷冷一笑,左手结出金色符文挥向竹弦心口,右手一扬,从金色光晕中抽出一柄黑色长剑。竹弦横箫于前飞身退后,一边缓冲一边化去玄临的符咒攻击,一抬眼,银色的身影已携风雷之势朝他迫近。   ……   “不要!”陶梦衣在洞中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不知道竹弦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不知道他到底和玄临说了什么,只看到两人突然就开始动手,而且竹弦似乎处于劣势。陶梦衣想阻止,想告诉竹弦让他赶紧离开这里,但是正如她走不出拂灵洞一样,她的声音也被困在了拂灵洞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陶梦衣心慌意乱,几次不甘心地尝试从洞中走出,却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玄临设下的禁制,又是焦急又是害怕,腿软得差点站不稳。   ……   这厢,玄临一边拿三成功力和竹弦缠斗,一边思索着该用如何有分寸地把他丢出缘石峰,突然间感觉到身后的拂灵洞有些不对。他掌管此处多年,拂灵洞又是他常年修炼之地,灵气的起伏于他而言是极为敏感之事,而现在这种感觉,似乎是……   玄临心中一惊,躲开竹弦的攻击便转身飞快朝拂灵洞冲去。竹弦见玄临突然收势,心中讶然,稍顿后下意识跟了上去,不经意间瞥见玄临脸色难看,心底忽然有种陌生而奇异的情绪渐渐蔓上,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玄临落在拂灵洞外,伸手解除洞口的禁制,几乎同时,一阵浓烟和灼热的气息冲着他们就扑了过来。   这下竹弦的脸色也彻底变了,越过玄临就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浑身湿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陶梦衣。   “陶姑娘!”   陶梦衣在竹弦的摇晃下勉强恢复短暂的清醒,看到他还在这里,又看到玄临在他身后,皱起了眉,虚软无力地试图把他推开:“你……快走……呀……”   竹弦愣住,张嘴想说什么,陶梦衣却又昏了过去。   玄临冷眼看着半跪在陶梦衣旁边的竹弦,心里莫名有股怒意。陶梦衣废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在他踏进拂灵洞时就已经被彻底灭去,但玄临一眼拂灵洞,心里有些疑惑——这丫头就算是打着烧了房子逼他停手的主意也不至于蠢到把自己也给烧死,何况她还懂得事先给自己泼一身水。除非……   他想起了什么,走到一处不起眼的石壁面前,手指拂过后,石壁上显出一个暗格。玄临打开暗格,果然看到里面的东西出现被高温所伤的痕迹。   这丫头……   “怎么回事?!”玄临正觉无奈,那边竹弦已经探过陶梦衣的脉觉察不对,掉过头来质问他,眼中隐有怒意。玄临微扬起眉,欣赏了一下竹弦难得一见的怒意,才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没什么,只是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命元也烧伤了。”   竹弦:“……”   陶梦衣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烛火摇曳中,有个熟悉的紫色身影坐在床边,声音温柔:“你醒了?”   她有些愣,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半晌,苦着脸问道:“我是在做梦,还是……还是已经……已经死了啊……”   闻言,竹弦的脸僵了僵。   旁边却有另一人冷冷说道:“死了倒好。放火烧房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真是吃里扒外。”   竹弦:“……”   听到这声音,陶梦衣心里一惊,循声望去,看到玄临面色发寒地坐在旁边,吓得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怎么也在?还有……”她不满地皱眉,“什么吃里扒外?”   玄临站了起来,走近,一脸的不痛快:“烧了师傅的屋子去救小情人,你这样的徒弟还不叫吃里扒外?”   这句话说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陶梦衣试图从这句话里找到重点但找了半天不知道哪个是重点……   “你……我……他……”她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内心崩溃欲绝地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大概是被彻底吞掉了。   “前世。”玄临突然丢了一个词,陶梦衣感到更加茫然,竹弦见此,适时追问:“您的意思是,陶姑娘前世,是您的徒弟?”玄临扫了一眼犹自被震得回不过神的陶梦衣,略带嫌弃地一皱眉:“我倒宁可没这么个蠢徒弟。”   这次,陶梦衣的脸黑了——好吧,她今天确实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出了放火烧洞这么个破主意,但她明明已经做好防护措施了,就等着玄临发现不对,闯进来灭火了,谁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而且,似乎……不是被烟气呛的……   觉察到陶梦衣开始走神,玄临和竹弦的眼神一碰,继而,各自调开。   “陶姑娘。”竹弦忽然握住了陶梦衣的手,温柔开口,后者回过神,突然意识到竹弦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心跳瞬间开始紊乱。   陶梦衣吞了吞口水,感觉声音都有点不像自己的:“怎么了?”   “趁着你师傅就在这里,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竹弦含笑看着她。   陶梦衣已经顾不上自己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师傅的事情了,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竹弦的目光下一点点地灰飞烟灭:“什么事?”   竹弦眉眼温柔:“我们成亲可好?”   “嘭——”陶梦衣仿佛看到一个美轮美奂的烟火在自己的脑海中瞬间炸响,炸得她思绪全断,神志尽失……   于是,她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再次昏了过去。   -章五完-   ☆、【章六】故人回故地,疑行引疑心   陶梦衣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竹弦仍在,而玄临却不见了踪影,再加上竹弦又一次临时造了一间竹屋,如果不是看到了拂灵洞和缘石峰,陶梦衣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玉林村,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但是,玄临去了哪里?   陶梦衣去问竹弦的时候,竹弦浅浅一笑,道:“他说难得嫁一次徒弟,不能太寒酸,所以他去为你置备嫁妆了。”   “……”陶梦衣傻了很久,才说,“原来你说要和我成亲,竟然是真的啊?不是我在做梦啊?”   竹弦忍不住笑了:“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不愿意?”陶梦衣的脸开始发红:“啊、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觉得,嗯……太突然了。”她话音未落,竹弦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陶梦衣一愣,下意识抬头,便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人世苦短,何必蹉跎?”   陶梦衣怔怔点头,忽然也觉得这件事再自然而然不过——她想和竹弦在一处,竹弦也想和她在一处,那他们便在一处,不是正好吗?   不过……   “那你的家人呢?”陶梦衣料竹弦身份尊贵,可这么个尊贵的公子就这样和她在荒山野岭里成了亲,将来若是被他家人找来,她会不会被当成诱拐良家少男的野丫头?   竹弦却摇头:“我并无家人。”   “啊?”   “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他笑道。   陶梦衣红了脸,偏作一本正经的语气:“啊,正好,我的婚事,我也可以自己做主。”   但是,紧接着,陶梦衣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竹弦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我的嫁衣,”陶梦衣有些局促地说,“我、我绣了嫁衣的,但是在家里。”   竹弦怔了一下,本想说成婚的礼服届时自然会有,但看着陶梦衣微微懊恼的神情,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既然如此,我去拿。”   “啊?”   竹弦已经站了起来:“你告诉我,衣服在哪里,我替你拿过来。”   闻言,陶梦衣面露犹豫之色——她想到的不是竹弦独自在她家找东西有什么不妥,而是一旦竹弦离开,那这整座山头,就只剩下她一人。尽管竹弦来之前,玄临在与不在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但现在,一听说竹弦要走……   “别怕。”竹弦看出她眼中透出的忧虑,不禁莞尔。他看向正旁若无人地栖息在桃花树上梳理羽翼的云雀,眸中笑意微微,提高了声量,道:“芸姑娘,陶姑娘家住何处你应该还记得吧?”   顿时,树上的云雀儿僵了僵。   陶梦衣被竹弦那声“芸姑娘”喊得有点懵,懵完了猛然惊醒:“她、她?!”   云雀儿机械地收拢羽翼,抬头望天不吱声。   竹弦唇边挂着浅浅笑意,走到树下,抬起头说道:“在下需离开此地一阵,不出意外,明天日落前可回。这期间若有什么不妥之事,劳烦芸姑娘以千里传音术相告。”   闻言,云雀儿朝天翻了个白眼——两天的时间能出什么事?真是很想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但念及玄临离开前的嘱咐,仍是不轻不重地“啾”了一声。   其中的不屑不甘愿之意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陶梦衣扯了扯嘴角。   ===分割线===   自玄临一脚踏进青丘地界,“银狐族里那头九尾狐狸回来了”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整个青丘。传到绛云峰的奉枢洞里时,明艳动人的红衣姑娘打碎了求亲的公狐狸送来的人间青瓷茶盏。“啪”地一声,地上碎了一地瓷片,仿佛扎在了侍女的心头,叫她疼得眼角一抽。   “怎么突然回来了……”红衣美人喃喃,突然站了起来,往前一步,捏着侍女的肩膀声色俱厉,差点把侍女吓得魂不附体,“快,立刻给我查清楚,他到底回来做什么的!”   侍女连忙点头应是,心下三分委屈七分纳闷,心道那可是您曾经的师父,话说得这么不客气,合适么?   不料这一低头,定睛一瞧,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小小小小姐,你你你你的脚!”   红衣美人愣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正赤足踩在一起碎瓷片上,殷殷血迹正在往外渗。疼痛后知后觉地到来,她蹙眉,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却没有如寻常女子那般尖声喊叫,只是缓缓往后退了退,再度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抬头,发现侍女还傻在原地,立时拧眉怒道:“还不快去!”   侍女被她这一声叫叫回了魂,哭丧着脸:“奴婢这就去!”言罢匆匆往里屋走。见状,红衣美人皱眉,再度出声:“站住!”侍女转身,惶然问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是要干嘛?”   “奴婢去给小姐拿药箱。”   “谁让你去拿药箱了?”红衣美人揉了揉额角,“我让你去查清楚,他到底回来做什么的!”   “可您的脚……”   “去查!”   “……”侍女咽了咽唾沫,垂头,“是。”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红衣美人则有些怔怔,想起七百年前旧事,无端地,再次感到心口闷痛。   这样的感觉,在那天之前,也曾有过。   可……那个人,不是已经彻底消失,连魂魄都找不着了吗?   =====分割线=====   月升月落,眨眼间已是第二日。陶梦衣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天上自由散漫的云,一心一意地等着竹弦带着她的嫁衣归来。当陶梦衣看到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朵红色的云时,她顿时怔了。   莫非……莫非竹弦是穿着婚服来的?   想到竹弦那般好颜色着上红艳艳的礼服冲着她笑,陶梦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于是,珠琅突破了缘石峰的结界落到拂灵洞前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双手撑在背后坐在草地上傻乐的姑娘。   她皱了皱眉,又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三步。   “你是谁?”   陶梦衣被这冰冷不近人情的声音从幻象中拉了出来,待看清眼前人的眉眼时,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你是谁?”   她走神走得厉害,并没在意对方刚才说的是什么。   但珠琅不介意提醒她:“我先问你的。”她昂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模样,心中既是不快,又是疑惑——她曾是玄临的弟子之一,深知缘石峰的结界轻易难以穿过,若非有足以与此地主人相比的灵力,便需玄临赠予的口令符文。自己手中的符文是以前那人秘密所赠,眼前这小丫头分明一介凡人,既无灵力,也不能驱动符文,怎么进来的?除非是……   “我是玄临大人的徒弟。”陶梦衣佯装镇定,同样昂起了下巴,不敢输了气势。   眼前这人来势汹汹……搬出玄临的名号来,或许镇得住她?   珠琅脸色一变:“你胡说!”   这反应令陶梦衣始料不及,她先是心虚,继而忿然——有什么好心虚的?明明是玄临亲口说的!   “我胡说?”陶梦衣双手叉腰,瞪了红衣美人一眼,冷笑,“你说我不是,难道你是?”   珠琅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好几眼,却沉了声,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还真的是。”   “……”陶梦衣僵了一下,气势矮了一半,犹犹疑疑,“你是?”打量了她一阵,再度抬起头,“是就是。难道一个师父只能有一个徒弟吗?你是他徒弟,我也是啊!”   红衣美人却迫近她,眸色泛冷:“玄临他七百年前便说过此生不再收徒。他的两个徒弟,除我之外,便是早就死透了的玉轻——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胆敢冒充他的徒弟?!”   -章六完-   ☆、【章七】探识欲解惑,循声以安心   “他已经活了七百年了?!”陶梦衣真心诚意地感到目瞪口呆。   珠琅却当她在转移重点,忍不住再度往前一步:“别跟我废话!说,你到底是谁?!”   陶梦衣被她的气势震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貌似,被人骂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你谁啊你!凭什么你问我就得说啊!”陶梦衣出离愤怒了,“玄临的徒弟了不起啊?我还不乐意当呢!你们这些、这些……妖孽!怎么都喜欢我行我素自说自话?师父莫名其妙地把人抓过来,徒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骂人!”   说着说着,陶梦衣感到越发委屈,眼睛渐渐地红了。   珠琅见状,不由得愣住。   她之所以匆匆忙忙地从青丘赶来,是因为她的侍女打听到,玄临突然回青丘,为的是炼制聚魂珠——哪怕是对于珍奇异宝众多的仙界,聚魂珠也是三界之中难得的上品宝物。不论魂魄碎成了多少片,但凡集齐了放到聚魂珠中,蕴养三年,必能使其还原。   而青丘有一泉,名忘心,所出之水,可以炼珠。   只是,炼制聚魂珠除了忘心泉水之外还需要耗费千年灵力——这三界之中,能教玄临上心到这个地步的,珠琅只见过一个。   那是珠琅的师姐,白狐玉轻。   那个傻到为了一介入魔的凡人心甘情愿魂飞魄散的丫头……   心绪微乱,珠琅握了握拳,平复下来。   但一看眼前姑娘双眼通红的委屈样,珠琅顿时,有点无措。   对了她是来干嘛的来着?   哦,是来看看有没有玉轻的消息的。   所以犯不着和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凡人小姑娘怄气嗯……   ——等等!   一个念头在珠琅脑海中闪过,惊雷般,劈得她差点灵魂出窍。   此人来历不明?   珠琅心中生疑,却不肯弱了气势:“那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在这里?”陶梦衣冷笑看她:“关你什么事?”珠琅面上怒色一闪,强压着怒意,道:“就算你真是玄临收的徒弟,论起先后,也该称我一声师姐。”她昂着下巴,姿态睥睨,“作为你的师姐,我自然有管你的资格。”   陶梦衣被这话噎住,瞪了她半晌,咬牙反问:“哪有徒弟会直呼师父名讳的?你怀疑我是冒充的,我还怀疑你是来诈我的呢!”   珠琅气得火冒三丈——当年的玉轻虽然固执,但也不至于这般无理取闹。玄临他突然收了这么个丫头作弟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不在乎。”珠琅阴着脸,忽然朝陶梦衣靠近了一步。陶梦衣被她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往后退去:“你想干嘛?说不过就想动手啊?”“你不想说,我只能自己动手了。”珠琅面无表情,趁陶梦衣不备,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陶梦衣大惊,奋力挣扎,不料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娇弱的美人力气大得很,她扭了半天没挣脱,泄了气,忿然抬头:“你到底想干嘛?”   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格,还真是和玄临如出一辙!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想说,那我只能自己动手,看看你是谁了。”珠琅攥着陶梦衣的手腕,一寸寸且毫无余地地把陶梦衣拉向自己。陶梦衣既惊惧又困惑,一句“你想怎么看”还没问出口,却被珠琅接下来的动作弄得更加困惑。   珠琅的另一只手按住了陶梦衣的后脑上。   她们两人身高相近,此时距离极近,陶梦衣一抬眼便望进了珠琅的眼睛里。   暗黑的、幽沉的一双眼,似乎长出了一对无形的钩子般,把陶梦衣的意识拉进了那个望不见边际不见天日的天地,而越往深处去,越森寒,隐约有暗红的光,在哪里挣扎着,按捺不住地要跳出来。   陶梦衣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脑海深处传来,那疼痛让她的意识游历在清醒与迷乱的边缘,她想大叫,想挣脱,但似乎连声音都被困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珠琅面色苍白,仍面无表情,按着脸色已泛白的陶梦衣的后脑勺,贴上了她的额头。   她闭上了眼,陶梦衣却已入局。   青丘狐族秘法,探识之术。   只不过这秘法对施术者和受术者双方的损耗都比较大,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反噬,是以少有狐族肯用。珠琅亦是求实心切,同时也是笃定了此时无人会来干扰她,所以才冒险一试。   循着陶梦衣的神识,珠琅探知着她自出生以来的记忆……   “放开她!”隐隐带了怒意的喝声忽然炸响,珠琅立时乱了方寸,心头如受重击,而陶梦衣也开始挣扎。珠琅情知不妙,虽然因尚未找到答案而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冒险,迅速地解了探识之术,睁开眼睛。   紫锦绣白金竹纹的男子立在五步开外,秀逸容颜因笼罩着冷意和薄怒透出几分令人心悸的凛然。   珠琅却毫无惧色,反倒是冷肃了眉眼,目光凌厉地与之相视。   陶梦衣刚从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看到珠琅的脸色顿时被吓到,视线一偏见竹弦赶来,又是一喜,当机立断挣脱了珠琅的手窜到了竹弦身后。   珠琅始料未及,尚未来得及把人叫住,陶梦衣已经拽着竹弦的衣袖好不委屈地开始告状吐苦水:“竹弦你总算来了。这个疯丫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非说是我师姐。”   饶是此时气氛不对,珠琅还是忍不住眉毛一跳——重点是这个吗?!   竹弦微微一笑,把人往身后带,温声道:“别怕,有我在。”“嗯。好。”陶梦衣乖巧地点头,望着竹弦的眼神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载着满满的信任和依赖。   这样的眼神,让竹弦心中更软了几分,眼底笑意愈发柔软。   珠琅却被这一幕刺痛,咬牙,冷声开口:“你这小丫头,既然和寒竹上仙交情匪浅,又怎敢自称玄临之徒?”   “寒竹上仙?”陶梦衣茫然,“你在说什么?”   “装傻?”珠琅冷笑,扬手一指竹弦,指尖莹白的甲反射着日光,有些刺眼地亮,“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寒竹?”   陶梦衣张着嘴,想说“不知道的人不是你是我”,却说不出话来。   她怔然低头,看到被自己用力拉扯着以致生出皱褶的紫锦衣袖,心里忽然生出了大片的空落和茫然。   原来他……是神仙。   难怪……那么不一样。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为什么……哄她说……   陶梦衣心头千般思绪,一团乱麻似的仿佛把她重重包裹,恼人又挣脱不出,手却是渐渐松了。   然而,竹弦却握住了她的手,熟稔而自然地与她十指交错,复而稍稍用力,扣紧。   陶梦衣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竹弦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不若平时淡若流云,有些深有些沉。   他开口,微有些低沉,好像还有点委屈:“竹弦不是人,梦衣嫌弃竹弦了吗?”   陶梦衣被这个问题震得差点回不过神来。   岂止不是人啊这是神仙呀!   他他他他叫她的名字了而且听起来真好听……   可是我一个凡人哪有资格嫌弃神仙啊???   心绪一片混乱的陶梦衣并没有觉察出竹弦问出这一句话时眼底隐隐闪现的不安。   刚才陶梦衣不言不语时的寂寥落寞神色让竹弦生平少有地生出一丝惶恐。因此,在她松开了五指时,他想也不想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而后,恍惚地记起人间有诗句,道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是仙,她是人,但此刻他执着她的手,却真的生出了与她偕老的荒诞期望。   凡人一生数十载岁月,对他而言不过匆匆一瞥,他竟此时就开始留念了。   ……   珠琅冷眼看着沉默下去的一仙一人,不由得怒火中烧:“寒竹上仙还是快带着你的人离开吧!再不走,休怪本小姐不客气!”   陶梦衣回过神,瞪了一眼珠琅:“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要走也是你走!”不知道哪里来的疯丫头,这么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啊……她嫁不嫁得出去,关我什么事?   珠琅沉了脸,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竹弦,手里一晃,多出一条透着红的银色长链,语气沉沉地问:“寒竹上仙不肯走吗?”   陶梦衣目瞪口呆:“你们拂灵洞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开打吗?”   师傅徒弟,简直一个德行。   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讲道理?”珠琅笑得讽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恨恨地看着竹弦,语调变得尖锐而苍凉,“寒竹上仙悲悯苍生,义节无双,最是有道理,我又怎敢与他讲道理?”   她眼中泛着赤色,再退一步,厉声说:“七百年前,玉轻不正是因你的道理而赴死的吗!”   -章七完-   ☆、【章八】生生不相记,世世常相知   白狐玉轻的死,是另一段故事了。   七百年前,天降恶兆,祸至青丘。青丘人心惶惶,一番严查,才知白狐玉轻竟私自将灵狐心窍换给了凡人预初。   书载:灵狐心窍,续命灵物也。凡得之,命与原主相系。   这对那个凡人而言是极大的运气,对玉轻而言却是灾难。以灵狐心窍续命之举违背了天道对人族定下的常法,以致天罚落于青丘,那么作为始作俑者,玉轻无疑成为众矢之的。   当时预初已经不知去向,狐族逼迫玉轻道出其下落,取回灵狐心窍,便对她从轻发落。但玉轻始终不愿。   最终狐族长老下令,对玉轻施以火刑,将一人一狐一并解决,以求天恕。   但行刑当日,青丘翻遍三界也没能找到的预初忽然现身,并带走了玉轻。   与此同时,九重天被惊动了——因冥渊封印突然被破,被封印数千年的魔神幽天重出三界。   寒竹上仙受天帝谕令,下界除魔。一番查探,才知原委。   携带了灵狐心窍的凡人预初与幽天做了交易,预初带幽天出冥渊,幽天用自己的力量助预初救出玉轻。预初救人心切,不知幽天身份,因此落入了幽天的陷阱。   幽天要的并不只是走出冥渊。数千年前他被封印时本体被毁,仅剩元神,而拥有灵狐心窍的预初之体对幽天而言是绝佳容器。   魔神重出,生灵涂炭。   奉旨除魔的竹弦则登上了缘石峰。   若无灵狐心窍,预初之体便不可能容纳幽天的元神。而想要取走灵狐心窍,必须接近幽天。魔神狡猾多疑,寻常人难以近身,但预初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被抹去,如果能设局引他入阵,再用玉轻唤出预初的意识,便有机会靠近幽天,拿走灵狐心窍,继而再次封印幽天元神。   听竹弦道出来龙去脉后,玉轻点头应允,与竹弦配合设局。   然而取出灵狐心窍后,为阻止幽天将心窍夺回,玉轻立刻自毁了心窍。幽天怒极出手,玉轻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竹弦当时虽然诧异,却也只能抓住这个时机,以神器七脉叶一举封印幽天元神。   之后,便是七百年的休养生息。   ……   论起来,玉轻赴死确实是竹弦推动,但竹弦从不认为自己当年做错。若无玉轻相助,六界必将大乱,何况幽天封印破除之事,追根溯源,也和玉轻脱不了干系。   当然,竹弦可以理解,身为玉轻的师妹,珠琅大概会永远记恨他——但珠琅为何在此时突然出现,还找上陶梦衣?   竹弦凝眉:“珠琅殿下此来,可是受尊师授意?”   珠琅不明白竹弦为何有此一问,却勾起唇角一声冷笑:“尊师?珠琅已无师。”   当年若非玄临莫名其妙去了昆仑闭关,玉轻何至于认识预初,又何至于有后来种种,最终殁于伏魔阵?   竹弦一时怔住,陶梦衣却反应过来,抓住这话不放:“你终于承认你之前是在骗我了?!你根本不是玄临的徒弟!”   话音刚落,竹弦和珠琅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眼神略微妙。   “……”陶梦衣的气势顿时又落了下去,有些怯怯地看竹弦,“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竹弦有些无奈,不过仍是浅笑:“没什么。”顿了顿,复而看向珠琅,“既非玄临之意,殿下此来,有何贵干?”   坦白说,珠琅真是一万个看不惯竹弦这副把拂灵洞当自己地盘的态度,奈何自己刚刚亲口否认了和玄临的师徒关系,只能按下心火,保持住理智:“敢问寒竹上仙,你身边这凡人,是什么来历?”   闻言,竹弦稍稍沉默。陶梦衣的来历他当然清楚,不过,他不觉得有必要让珠琅知道,尤其是当着陶梦衣的面。   “原来殿下并不知道?”竹弦不动声色道,“据玄临大人所说,梦衣的前生是他的弟子。”“弟子?”珠琅挑眉,眼中有怒意,“哪来的弟子?!玉轻死后,他可是发下了重誓,再不收徒。”   竹弦若有所思。   玄临对陶梦衣的前世本就没有交代清楚,只是他一副不想谈的态度,竹弦也不好多问。可此时听珠琅说来,似乎确实存疑。   这厢,陶梦衣听得云里雾里,此时灵光一闪,插嘴:“那有可能是在玉轻死前啊……”话音未落,竹弦和珠琅已同时否认:“不可能。”   这回,三者都是一怔。   珠琅眸色转浓:“寒竹上仙可是知道了什么?”她否认,是因与玄临相识已久,那竹弦呢?他凭的又是什么?   竹弦却微微笑了:“若真是如此,殿下如何会不知,又如何会亲自来质问?”   珠琅对这个解释表示怀疑,微微蹙眉,决定暂时不管他,转而问道:“既然寒竹上仙也不清楚,那我有个猜测,不知可否容我印证?”她的目光落在陶梦衣身上,其中的考究意味太浓,看得陶梦衣忍不住又往竹弦身后躲了躲。   到此时,竹弦也隐约明白珠琅在怀疑什么。   “殿下的想法,有些荒诞。”他淡淡道,显然并不同意珠琅的提议。   珠琅有点沉不住气:“不试试,怎知真假?寒竹上仙遮遮掩掩,又是何必?”“自然是为殿下和梦衣的安危着想。”竹弦答得理所当然,“殿下方才可是对梦衣用了青丘的探识之术?殿下应该清楚,施此术,若一着不慎,双方都有性命之忧。殿下是灵狐之体,或许不惧,但梦衣不过区区凡人,如何承受得住?”   经竹弦这么一说,陶梦衣才知道自己刚才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脸色顿时就白了,看着沉默不语的珠琅,有点来气:“你、你这个人太过分了!怎么能拿人命当儿戏呢!万一我死了,你拿什么赔我啊!”   珠琅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说人命对她而言确实和儿戏差不多……   “寒竹上仙,这凡人女子与你有何渊源?”珠琅忽然想起来这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不,事实上,这才是最违和的地方。玄临性情莫测,行事怪异还说的过去,但竹弦在六界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染凡俗,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护着一个凡人小丫头了?   闻言,竹弦清雅地笑了:“梦衣即将与我成婚,我不护着她,还能护着谁呢?”   “成婚?!”珠琅目瞪口呆,“你开什么玩笑?她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与仙结姻缘?!”   方才看竹弦与陶梦衣之间形容亲密,珠琅就觉得不对劲,只是竹弦清名在外,她也就没顾上多想,不料这会儿他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可这也太荒诞了吧?!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了?!”陶梦衣气得满脸通红,“我说我是玄临的徒弟,你说你才是玄临的徒弟。现在阿弦说他要和我成婚,你又说他是开玩笑!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他应该和你成婚啊?!”   平白无故地指点别人的生活,真是……太讨厌了!   竹弦闻言,眼睛里丝丝缕缕地泛着笑意,偏得按捺着止不住要上扬的嘴角,瞧着和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分明不同。   珠琅被陶梦衣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咬牙,冷笑:“这姑娘可是多虑了。我的品味可不至于这么差。”   竹弦、陶梦衣:“……”   珠琅眸光一转,忽而笑了,唇角微扬,像绝世名花茎叶上嚣张的刺:“看在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妹的份上,本殿好心地提醒姑娘一句——齐大非偶。”   陶梦衣满脸戒备地看着她,眼神阴阴的:“什么意思?”   珠琅偏头打量了一眼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抛掉不合时宜地跑出来的“佳偶天成”,轻笑:“你是凡人,逃不过生老病死,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可他呢?他是仙,虽然还不能说寿与天齐,可在你余生的岁月里,他永远都会这样年轻。”   陶梦衣已然愣了。她也不过在片刻前才得知竹弦的身份,尚未来得及思考这许多,便被眼前这毒辣的红衣姑娘毫不留情地点破。   “陶姑娘,这样的姻缘,你敢要吗?”珠琅笑着,眼中闪烁着快意。   “难为殿下如此关心我们二人。”竹弦仍笑着,但眼底却一片冰冷。珠琅笑得越发愉悦:“寒竹上仙应该知道,天道不可逆。她生是凡人,就不该妄想太多!要是逆了天道,天就不容!到头来,害人害己!”   被压制了许久的恨与痛悉数在瞳中绽开,妖娆而热烈地焚烧着。   陶梦衣脸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晃。   却闻竹弦轻笑一声:“何须逆天道?”   珠琅脸色一变。   “她会老去又如何?我可施幻术,让自己看起来同她一般衰老。她会死又如何?我定然能陪她到最后,不使她年迈孤独。即便她轮回重生,忘了我又如何?我总能寻到她,一世世,让她和从前一样,欢欢喜喜地与我结缘。”他顿了顿,在珠琅渐渐阴沉的脸色中,淡然道,“殿下也知道,我余生还长。总能与她相遇,次次与她相守,又有什么不好呢?”      ☆、【章九】前缘未可解,后事若已明   待玄临自青丘归来,已是一个月后。   但是当玄临看到和竹弦、陶梦衣站在一起的那道红色身影时,一时间,有些愣怔。   七百年前那场浩劫中他相继失去一双徒弟,而今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想起来不由令人唏嘘。   当然,玄临不是人,他是狐。   于是九尾银狐拂灵洞主自云头落下后,淡淡瞥了巧笑倩兮的珠琅一眼,淡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珠琅端庄地微笑着,指尖掐着袖口缓缓梳理,语气从容:“听说玄临大人收了个徒弟,本殿一时好奇,便来看看是何人有此殊荣得洞主另眼相待。来了后发现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姑娘,本殿替洞主高兴,又听说陶姑娘与寒竹上仙即将成婚,见拂灵洞无女眷帮忙,念及本殿与洞主昔日师徒情分,便留下来了。”顿了顿,眸光一转,笑吟吟问,“洞主不介意吧?”   玄临默了默,没答,视线转向另一方。   竹弦亦是面色从容地站着,见玄临看来,只淡淡一笑,显然没什么意见。   挨着他的陶梦衣有些狐疑地瞧了瞧玄临,又瞧了瞧丝毫不心虚不露怯的珠琅,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眼。   原来,还真是玄临的徒弟。   啊,都是做人徒弟的,她什么时候才能像珠琅这样敢当着玄临的面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一堆听起来就无懈可击的话呢?   陶梦衣略感郁闷。   玄临视线回转,看了看珠琅,不露声色地颔首:“也好。”   ——这便算是同意珠琅继续留下来。   珠琅笑了笑,敛了眸,心里却有些失望。   她在拂灵洞住了一个月,也缠了陶梦衣一个月,基本把陶梦衣的身家来历乃至和竹弦、玄临的相识过程打探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为了不惹毛竹弦,珠琅不敢再使用青丘的探识之术。可饶是如此,依然揣测不出这一仙一狐的用意。   竹弦似乎也有意放纵她如此,但如果想从竹弦这里套话……呵呵。   珠琅未死心,可连玄临也不反对她接近陶梦衣,难道,真是她妄想过头了?   “玄临大人既然回来了,想必,陶姑娘的嫁妆已有着落了?”竹弦忽然开口问道。   玄临看了他一眼,二者相视一眼后眸中深意一触即收。   “嗯。寒竹上仙尽管放心。”   陶梦衣这才记起一个月前玄临离开的原因,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我的嫁妆是什么?”玄临淡淡瞥她一眼,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陶梦衣:“……”   珠琅轻轻皱眉,却没作声。   竹弦微笑道:“在下还有些琐事想和玄临大人讨论一下,不知玄临大人现在可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玄临点头,径直走向拂灵洞。竹弦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先侧身执了陶梦衣的手,柔声安抚道:“你和珠琅殿下先去竹屋休息,我和玄临大人稍后便回。”   陶梦衣本有些不安,但竹弦的话让她重新感到了踏实,便也乖巧地点了头:“好。”稍顿,有些认真而双关,“我等你。”   竹弦笑了笑,松开手,在玄临之后走进了拂灵洞。   紧接着,一道结界落下,将洞里的声音光影彻底隔绝。   珠琅始终觉得不对劲,却也清楚玄临说一不二的性格,因此,也只能拉住陶梦衣,一起去了竹屋中等待消息。   ……   拂灵洞自上次被陶梦衣纵火后便一片狼藉,竹弦和玄临也就顺理成章地把陶梦衣暂时移居到洞外的竹屋。   玄临先从一旁石壁的暗格中取出了存放着陶梦衣命元的盒子,查看一番,确保已恢复正常,便再度把盒子放回去。   一转身,见竹弦盯着他看。   玄临不以为意:“寒竹上仙有话不妨直说。”   短暂沉默后,竹弦终是开口:“陶梦衣是不是玉轻?”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有冷汗渗出。   面对珠琅时他可以笃定地否认她的猜测,因为他不希望陶梦衣是玉轻,也不觉得陶梦衣是玉轻,但珠琅所言加上自己所知,却让竹弦无法彻底消除疑心。   在竹弦的注视下,玄临却淡淡笑了:“寒竹上仙,玉轻是青丘的白狐,而陶梦衣本是桃花树,这一点,难道不是你我共知之事?”   闻言,竹弦沉默。   他确实早就知道陶梦衣本是一株桃花树,只是他遍寻青丘与人间始终不得其真身,偶然间才发现了桃花妖转世而生的陶梦衣。本预备守候一生,不料玄临出现,他追寻而至,竟在拂灵洞外看到了那棵桃花树。   “我已经告诉过你,当年我回来时见这小妖一心想修仙,所以才出手指点,为她封住妖灵隐去妖气送往人间轮回洗练妖力,只是为防万一,留她命元与真身在此,而她感念我教化之恩,尊我为师。”玄临面色无波,“玄临大人想必已经去地府查过这小妖几百年来的轮回记录,应知我所言不虚。”   竹弦眸光一闪,显然是默认了。   桃花妖出现的时间只在玉轻魂飞魄散几年后,姑且不说这几年时间够不够一棵桃花树从天生地养修出元神,当年玉轻可是在他眼皮底下魂飞魄散的,不可能有假。   只是……   “我也觉得,她不可能是玉轻的转世。”竹弦说着,朝玄临走近一步,昏昧的洞穴中,一贯温和的面孔此时似乎覆了一层寒霜,“但是,她们真的毫无渊源吗?”   他看着玄临,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威凌众生。   但玄临并非畏惧神明的凡人,或者说,在那些凡人眼中,玄临亦是神祗。   “寒竹上仙,你在好奇什么?”玄临扬起了唇角,带着些许讽刺,些许不屑,未曾让步,“你要的是那棵树,我要的是那具魂魄,这是你我之间的协议。其他事,与你何干?”   银白的手掌在空中翻动,一枚散发出浅碧色光芒的珠子自虚空中缓缓浮现,稳稳地停在半空中,气泽醇正,似有生机涌动。   “聚魂珠已炼成。”玄临看着这掌上明珠,素来淡漠的目光似乎也染上几分鲜活生机,声音低沉仿若梦呓,“等你拿走树里的东西,我会让她重新活过来,即使需要漫长等待……”稍顿,复而轻笑,“但总比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来得好,不是吗?”   竹弦却有几分恍惚,神色晦暗不明,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扣进掌心:“要多久?”   “三百年。”玄临微笑。   三百年光阴,即使是对仙妖而言都不算短暂,但他已经等了很久,所以,无妨。   “嗯……三百年,不算太久……”竹弦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种语气……突然让玄临感到不大对劲。他转首,看到竹弦的神情,忽然间眸光微冷:“这之后的事情,与寒竹上仙无关了吧。”   竹弦愣了一下,本能地对玄临颐指气使的态度有些不悦,可念及他也算是陶梦衣名义上的师傅,也就尽量压下心里的不快,轻咳一声,反问道:“为何不能有关?”神情隐约有点不自然。   玄临挑了一下眉,收了聚魂珠,道:“但她不会有曾经的记忆。”   听到这句话,竹弦眸光微黯,而后,问道:“不能找回?”   “你希望她想起来?”玄临勾了勾唇角,半含讽刺。   蜷起的指又收拢几分,继而缓缓松开,似乎怅然,似乎释然:“……不记得,也好。”   疼痛,确实应该被忘记。   但是,无妨,此后余生,尚且漫长。   竹弦眼底的那抹欢喜太过明显,玄临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觉察到了一股极其轻微的灵力波动,而且有些熟悉……   糟了!   玄临立刻沉了脸,迅速解了结界掠出洞。   而那红衣的姑娘也推了竹屋的门走出,步履匆匆,有些踉跄。她抬头看着玄临,唇色苍白,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漆黑的眸子里带了固执带了探究,独独没有偷听别人谈话被发现的惭愧和尴尬。   珠琅唇瓣微张,似乎开口想问什么,玄临已经大踏步走过来,冷着一张脸,扣住她的肩:“你跟我来。”   言罢,在竹弦愕然不解的眼神中,带着珠琅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   重重结界再次被布下,结界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珠琅紊乱的呼吸。   “你不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桃花妖费这么多心思……”她死死地盯着玄临,衣袖被手指□□得不成样子,目光却从一开始的迷惘变得笃定,“她们有关系,是不是?”   玄临面沉如水,眼神一如过去冷漠遥远,语气却泛寒:“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珠琅有些急切:“她……她要回来了,是不是?”   ……   竹屋中十分安静,但细细捕捉,依旧能感觉到轻浅平稳的气息。   竹弦无声无息地走到榻边,见陶梦衣已经躺下睡着,模样安谧沉静,某种情绪忽然便从心底渐渐蔓延开,充盈了全身,滋味陌生却令他欢喜。   寒竹本无心,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早已习惯,但此时,在她身边,过往忽然淡薄而无味,陌生而遥远。   竹弦轻轻地笑起来,弯下腰,指尖落在女子发上,替她扫了扫落在脸上的发丝,眸色温柔。   忽然间,安睡的人蹙起了秀逸的眉,似乎梦见了什么令人不快的情景,呼吸略微急促。   竹弦不由得也随之皱眉,掌心轻按在陶梦衣的额上,但迟疑一瞬,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有些自嘲有些无奈地一笑,放弃了探寻她的梦境,理了理衣服就地坐下,握住陶梦衣的手,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从窗口投进的日光偏移了几度,榻上的陶梦衣终于醒来。   刚醒来,她还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望着竹弦,眼神略懵懂,有些搞不清是梦是真……但很快,陶梦衣彻底清醒了。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手好像……嗯……   陶梦衣的脸渐渐红了,眼神亮晶晶的,被子下的手指却大胆地握紧。   反正……反正没有人看到嘛!   “醒了?”竹弦莞尔,“我去做饭。”说完,便要起身。   陶梦衣却没舍得松手,大概是刚睡醒羞耻心还没来得及回笼,难得地撒娇一回:“不急嘛……”   这软昵的语气听得竹弦耳朵都快化了……于是顺水推舟地继续坐着没动,含笑点头:“好。”   陶梦衣目不转睛地看着竹弦,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但是又觉得就这么干看着似乎不大好,下意识地开口道:“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说到这,自己却怔了怔。   竹弦不明其故,但仍配合地问:“梦到了什么?”   陶梦衣敛了笑,讷讷道:“我……好像梦到你受伤了。”   “受伤?”竹弦蹙眉。   “嗯……你好像……在和什么人打架……不,不对,是你打败了那个人。我想起来了,是布了一个很大的阵法。你打败了那个坏蛋,但是你也元气大伤。”陶梦衣扶着头,竭力想要回忆起更多。   竹弦起初感到疑惑,听到这里,却明白了什么,把陶梦衣的手拉了下来,柔声道:“别想了。”   陶梦衣则有些担忧:“这是什么预兆吗?”   “不是。”竹弦本想解释,然而转念一想,改口道,“梦而已,你不必想太多。”   “哦……好。”陶梦衣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忘了说。此文吧……月更……短篇……嗯。   ☆、【章十】九幽遣鬼使,拂灵降红狐   六界,分神、仙、妖、人、魔、鬼。神族寂灭已久,只剩下距离现世遥不可及的传说;魔族行灭世之道,为其他生灵所逐;仙族高踞九霄;妖族占山避世;人族散布凡间;鬼族居于九幽。   人在阳世,鬼处阴间,以奈何桥和忘川为连通媒介,辗转轮回中。   因着仙族除大浩劫之外基本不理人间事,所以本应只管灵鬼的九幽将凡人的生死问题也一并管了,往生堂浩浩名册上载了万万凡人的来世今生。   而此时鬼差长空怀揣着一卷轮回册,忐忑忧虑地站在了缘石峰结界外。   陶梦衣忽然从凡间消失的事情,知道的可不止是玉林村的乡邻们。   记载了陶梦衣此生的册子从花朝节前半个月始,莫名其妙地出现大片空白,鬼判以仙力所书命数尽皆消失,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因为有更为强大的力量插手了陶梦衣的命数。   往生堂觉察这事儿时陶梦衣已经离开了玉林村,长空查了一个月,几经周折,沿着蛛丝马迹追寻下来,最终却追到了拂灵洞主这里。   这让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往生堂并不是时时刻刻盯紧了凡人的命数的,否则在往生堂当差的鬼族们真应了那句“死了也不得安宁”。只是如今各界虽然总体上互不相扰但架不住个别想不开的越界搞事情,而凡人无灵力傍身,容易为妖魔所害,因此往生堂一旦发现凡间有异常,总会派个手下到阳间查清原委。若是妖魔为祸,则必传讯惩之。   然而,现在看起来,插手了陶梦衣命数的,似乎是活了万把岁月的那头九尾银狐?   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开始对凡人感兴趣了?   如果可以选择,长空比较想掉头离开假装不知道。   可惜他没得选择。   “往生堂使者求见拂灵洞洞主。”   长空并指为笔书于虚空,指尖过处有金色灵力若隐若现,书毕一指结界上所留传讯之道,金色文字随指而往,消失在入口处……   陶梦衣正蹲在竹屋外看竹弦一边幻化出仙界花草一边为她讲解,眼角余光却瞥见拂灵洞外的半空中浮现出一列金色文字,顿时惊呼:“竹弦竹弦!你看,那字浮在空中耶!”   竹弦指尖微顿,稍稍屈起,随意地理了理衣袖,神色淡淡:“你喜欢的话,我还能让字飞起来。”“真的吗?”陶梦衣惊喜回首,眼底满满写着仰慕。竹弦目光温柔:“只要你喜欢。”闻言,陶梦衣笑得眉眼弯弯。   刚走出拂灵洞的玄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那些字看了看,目光尤其在“往生堂”那三个字上重重落了落,而后,转头看向竹弦和陶梦衣,道:“我去处理。”   竹弦略一颔首,道:“麻烦洞主了。”   陶梦衣眨了眨眼,眼看着玄临御风下山了,难得敏锐地觉察出了哪里不对:“竹弦,往生堂是什么啊?”   竹弦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不动声色地执起她的手密密裹住,并无异样地答:“主管轮回之所。”   陶梦衣的手顿时一颤,瞳中透出一点惊惶,心脏“怦怦”地跳起来:“那……是来找我的吗?”她想起了从前听老人提起的索命无常,不禁想着是否自己阳寿已尽。   可她还这么年轻呢……   “别胡思乱想。”竹弦揽着陶梦衣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开口的声音虽不大,却有令人心安的力量,“他们只是来确认一下,不会带走你。”   陶梦衣感受着竹弦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闻着竹弦清爽干净的气息,实在很难再听明白竹弦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哦……”   缘石峰下。   “在下往生堂使者,见过拂灵洞主。”一身黑衣的鬼差向着玄临深深一揖,直起身时,黑色铁面下的目光有些幽深。   有那么一瞬间,玄临感到了轻微的疑惑。   这个往生堂使者对他似乎恭敬过头了?还是说他避世已久,所以不知道外间对他的传闻又上升了一个级别?   不过区区一个鬼使罢了,玄临无意深究。   “使者此来,所为何事?”   长空回避着玄临的目光,垂眼恭谨道:“为凡人陶梦衣失踪一事。”   “辛苦使者了。”玄临语气淡淡,“陶梦衣确实就在拂灵洞。”   长空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不知洞主留她在此,有何用意?”玄临看他一眼,道:“使者既然找得到这里,便应该知道,我玄临没有必要加害一个凡人。”   坦白说,这也是长空在缘石峰下犹豫良久的疑惑之一。   “但洞主行走三界多年,这规矩,想必应该知道。”长空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下,玄临再次感到意外了。   本以为是唯唯小鬼,原来倒是守着规矩的?   这是在委婉地表示要玄临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并无恶意了。   若要人证,山上确实有一个,可惜,不好出面。   “她根骨奇特,被我收做了徒弟。”玄临淡淡道,“如此,使者可放心她留于此地了?”长空闻言一怔,脱口而出道:“您收她为徒了?”语气俨然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玄临不由得皱眉:“怎么,使者不信?”   长空张口结舌,半晌讷讷,目光闪烁:“不是不信,只是……”   “只是我一面之词难以令你信服?”玄临冷笑,“也罢,我把人带来,由使者亲自问便是。”言罢径直转身,不等长空再说其他,御风而去。   长空抬到一半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看着已经远去到不可追击的背影,微微懊恼——这下,可算是把拂灵洞主给得罪了……   正思索着有无补救之法,忽闻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你是谁?”   长空循声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曳着如火裙裾扬首步步走来,眉目冷艳亦妖娆,额角红色花纹如盛放的火莲。   是赤狐嫡系的标志。   长空心中微紧,却很快敛首行礼:“在下往生堂使者。”   “往生堂?”珠琅微微皱眉,隐约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变,“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自是有公务在身。”   珠琅被噎了一下,瞪他:“本殿青丘珠琅,也是拂灵……洞主的徒弟。使者来拂灵洞办什么差,不能告诉本殿吗?”“原来是洞主之徒。”长空讪笑,“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为凡人陶梦衣失踪一事而来。”   珠琅抿了抿唇,稍稍提高了语调:“使者难道是担心堂堂拂灵洞主会加害于一个凡人?”   听到这话,长空不由得苦笑——还真不愧是师徒……   “殿下,在下只是依规矩办事,并无他意。”   “哦?”珠琅扬眉,“看来使者还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知使者如何称呼?”   “……长空。”   “长空?”珠琅点头,“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   闻言,长空立即往后退了一大步,抬起头警惕地看着珠琅:“殿下这是合意?”“自然是要好好记住使者你啊。”珠琅似笑非笑地走近他,“好有机会向往生堂堂主称赞称赞他麾下这个尽职尽责的手下啊。”   ……   玄临回到拂灵洞,陶梦衣立即推开竹弦坐直,竹弦不以为意,拉着陶梦衣的手,随口问玄临:“处理好了?”   “还没有。”玄临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竹弦看过来的目光明显带着诧异。   玄临视而不见,走到窘迫且迷茫的陶梦衣面前,站定:“你跟我走一趟。”   “啊?”陶梦衣睁大眼。   “向往生堂的鬼使证明你是我徒弟。”   “啊?啊……哦……”陶梦衣眼中的茫然稍去,渐渐地眸光闪动。玄临看在眼中,勾了勾唇角,瞥了一眼竹弦,对陶梦衣道:“如果还想顺利成婚,就管好你的嘴巴。”   陶梦衣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把嘴巴闭得死紧,看玄临的目光恨恨的。   对此,玄临表示很满意:“走吧。”   但当玄临带着陶梦衣到了缘石峰山脚时,一人一狐都意外了。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正在山脚下一个逃一个追地绕圈子。   “殿下请不要再为难在下了!”   “不就是让你摘个面具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   “……在下颜陋,实在不敢。”   “你丑不丑,和我有什么关系?”   “……”   陶梦衣已经惊呆了——珠琅这只狐狸的行事风格果然很拂灵洞很让人看不懂啊……   玄临倒是从最初的意外反应过来了。   摘面具是假,赶人是真,只不过这位往生堂使者也是好耐性,死守着不肯离开。   “殿下,别闹了。”玄临出声喝止。   闻声,珠琅和长空陆续停了下来。长空见玄临果然带了个人下来,顿时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心中大定,一个箭步窜到玄临面前,直入主题:“洞主你总算回来了想必您身边这位便是陶梦衣陶姑娘了陶姑娘洞主说你是他收的徒弟此事可当真?”   长空口若连珠炮,噼里啪啦说完一通话,便目光殷殷地等着陶梦衣回答。   陶梦衣本来正晕着,蓦地,眼神里多了一丝奇怪的东西。   尚未反应过来,长空忽然感觉到面上一凉。   那女子的声音几分得意几分骄傲,在他身侧响起:“既然使者不肯自己动手,那只好本殿亲自来了。”   珠琅的指尖捏着面具,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转到长空面前,然而甫一看清长空的脸,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   陶梦衣正对着长空,此时也看清了这张脸。   非但不丑,还挺俊美,就是此刻面色有点僵硬。   莫非是怕镇不住冤魂厉鬼,所以特地戴了面具?   陶梦衣深觉十分有可能,但又觉得奇怪——这鬼使虽然生得不错,却也及不上竹弦和玄临,珠琅有必要惊艳到失声么?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偏头去看珠琅的表情。   一看,却是一惊。   无关痴迷无关惊艳,却是渐渐泛白,而眸色森森如妖火,死死盯住了长空那张脸。   她开口,一字一字,如从齿间迸出:“居然是你!”      ☆、【章十一】情深何以待,日久未能堪   在竹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被丢到了他跟前。   一抬头,红衣的珠琅铁青着一张脸,眸中的赤红纹路若隐若现。   竹弦微微蹙眉,站起身来,下意识扫了一眼紧随其后而来的玄临和陶梦衣,却发现除了陶梦衣一脸茫然的神情相对正常之外,玄临也是一种诡异的“袖手旁观”的冷然。   那么……   他最终看向了刚被珠琅狼狈丢下而现在正在站起来的那个人。   ——确切地说,是已经摘下了面具的鬼使,长空。   一瞬间,竹弦眉心微动。   “寒竹上仙,这件事,可否请你解释一下?”珠琅冷笑,语气像淬了毒的利刃。   竹弦把视线从略显尴尬的长空面上移开,唇边笑意淡淡:“解释什么?”   珠琅咬牙,手一扬指尖直指长空:“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居然还活着!”   长空默然低头,竹弦看了他一眼,道:“他如今已经是鬼,并非活着。”   听到这句话,本来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得满心忐忑的陶梦衣差点笑出声,好在她看了一眼珠琅的脸色,及时忍住。   “他确实是鬼,但玉轻她在七百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珠琅气得嘴唇发白,霍然扭头,盯紧了长空,一字一句地问道,“她不在了,你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长空脸色苍白,却仍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这件事,本座也感到意外。”玄临忽然开口,“七百年前,你受幽天诱骗成了他的容器,后被设计走进伏魔阵,又被玉轻拿走灵狐心窍,按道理,在伏魔阵启动时,魂魄就该碎于阵中。今日又如何会成了往生堂的鬼使?”他看定了长空,神色平静之中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意,“到底是谁救的你,预初?”   这名字一出口,其余三个神色各异,唯独陶梦衣越发茫然——七百年前的事,尚无人告知她来龙去脉。   珠琅再度冷笑:“伏魔阵启动时,寒竹上仙就在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寒竹上仙难道不知情?”   竹弦看着珠琅,平静回应:“殿下,你既与玉轻同为青丘灵狐,便该知道,灵狐魂魄与凡人不同,一旦心窍被毁,不是碎裂,而是彻底消失。而当时,是玉轻自己做主自毁心窍,我来不及阻止。”珠琅眼底分明是滔天怨气——怨他若能保住预初,为何不能保玉轻?   珠琅心中一恸,声音忽然喑哑:“本殿,当然知道!”若非如此,即便耗尽千年灵力她也势必要炼制聚魂珠,将玉轻魂魄找回。   可是,她找不回了。   因为,已彻底不在了。   ……   一片沉寂中,玄临忽然出声:“既然如此,聚魂珠是不是她交给你的?”   珠琅闻言便是一怔:“什么?”   她看着似乎依然平静的玄临,慢慢地,瞳中浮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玉轻当时,也不过只有千余年灵力。   气氛紧张到就连不明就里的陶梦衣也觉得心跳加快,然而竹弦只垂了眼,语气淡淡:“拂灵洞主既已猜到,何必多此一问?”   话音刚落,珠琅如遭雷击,眼底闪动的不知是怨是恨或者悲哀:“她竟……为了区区一个凡人……筹划至此!”   她转身,看着长空——亦是当年预初,步步走进,连衣袖都在颤抖,语调悲忿:“你到底对玉轻做过什么?短短一月时间,竟让她对你情根深种到这个地步?!”   当年玄临远去昆仑,玉轻得讯后立即去追,然而很快便返回,回来时就莫名其妙带回了一个凡人。彼时珠琅和玉轻犹是感情胜似亲姐妹的同门师姐妹,自认玉轻一只活了千年的灵狐不至于和一个凡人有什么拉扯不清的,何况这个凡人是一介书生,面貌普通性格温和无任何特殊之处,所以即便一人一狐相处甚欢,珠琅也未曾起疑。   不料,最终她却眼睁睁看着昔日师姐为一介凡人灰飞烟灭!   这个问题从七百年前她就想问,然而当时预初已成魔,而玉轻不肯回答她的问题,时至今日,终于有机会向当日罪魁祸首问出口。   与此同时,其余三者也不约而同地看向预初——目光或冷漠或迷茫或疑惑。   预初的视线在玄临身上一扫而过,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微动,最终还是沉默。   “一个月,很短吗?”一道声音弱弱地插了进来,珠琅拧眉回头,意识到发问的人是陶梦衣,眼底的尖锐稍退。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陶梦衣心里也是一跳——她问出这句话有些鬼使神差,然而,或许是她心中不安作祟。   她喜欢上竹弦,似乎,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   竹弦看着陶梦衣的眼神有些奇异,渐渐地,却有温柔的意味浮了上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与时间长短何干?”竹弦似乎是在回答珠琅的问题,目光却望向陶梦衣,缱绻温柔不加掩饰,令陶梦衣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听到这句话,珠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玄临的眸色却益发幽沉,他始终看着预初,此时,第三次发问:“既如此,玉轻已死,你却仍活,便对得起她待你一片情深不悔?”   语气淡漠冷静,说出的话却刻薄得令在场仙妖人鬼皆侧目——玄临这话相当于在问预初:你怎么还不去死?   预初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竟也不觉尴尬,直视玄临,镇定以答:“在下自知罪孽深重,然而区区魂魄全因玉轻费心保全,如何敢轻易舍弃?”   只是到底做不到安心放下过去,所以魂魄复原在往生堂醒来后,根本没有投胎重生,而是自愿做了往生堂的鬼使,四百年来渡魂往生维持两界平衡,以报答当年那女子的苦心安排。   “不敢舍弃……”玄临静静地问,“那这四百年孤苦,滋味如何?”   预初闻言竟是笑了:“看来,玄临大人是恨不得在下永远消失。”   玄临轻弯了一下嘴角,竟不反驳。   陶梦衣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后背一阵凉。这一会儿功夫,关于当年的事她也听出了个七七八八,易地而处,并非不能体会玄临作为玉轻的师父对于预初这个害得自己徒儿尸骨无存的人怀着强烈不满——只是,这戾气也严重得近乎古怪了。   “但在下的魂魄,纵使玄临大人不珍惜,在下却不敢轻易糟蹋。”面对玄临,预初罕见地不见退缩。他看了看陶梦衣,道:“在下乃往生堂鬼使,今日前来是为确认凡人陶梦衣自人间失踪缘由。”   “啊?”陶梦衣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刚才初见预初时他连珠炮似的问自己是不是玄临的徒弟。一念及此,陶梦衣点了点头,说:“我……我确实是被玄——呃,拂灵洞主,收作了徒弟。”   “既然此事是真,那在下便可安心离开了。”预初温和地笑了笑,继而,看向玄临,“不知玄临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打开结界送在下出去?”   “等等。”玄临未开口,竹弦忽然出声。   预初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竹弦正微微皱着眉:“你在往生堂苏醒后,便记起了前尘之事?”   当年他受玉轻所托,在封印了幽天元神后,停留青丘数日,暗中收回预初四散的魂魄,随后便按玉轻嘱咐,将聚魂珠交给往生堂保管。至于预初醒来后会怎么样,已不在竹弦的关注范围内,是以这几百年来,他几乎忘了六界内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更没想到会在今天相遇。   预初对竹弦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许意外,但从刚才交谈的内容看,显然也知道了竹弦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是以仍作了回答:“自然。”   顿时,竹弦瞳孔皱缩,视线落到了玄临身上:“若果真如此,玄临大人……是否欠在下一个解释?”      ☆、【章十二】拨云欲见日,执手却寒心      竹弦承认,预初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因为这个意外,他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因而一开始,竟然忽视了如此明显的一个漏洞。   预初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   竹弦对青丘的聚魂珠了解不多,但他直觉预初没有说谎。   那么,玄临所说的,在陶梦衣聚魂复苏后不会有曾经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竹弦以自身仙力彻底封锁起来的拂灵洞显得昏昧不明,但玄临对竹弦青白交错的脸色视而不见,唇边依旧噙着淡淡笑意,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话中带着讽刺:“寒竹上仙,你不觉得好笑吗?你有心质问我,却不敢当着她的面来问。”   竹弦闻言狠狠一怔,身体绷紧。   这是他的软肋。   他确实不能当着陶梦衣的面质问玄临,要求他将是非黑白说个清楚。   成仙数千年来,从来风清月朗坦荡无私,何时如此难堪狼狈过?   他收紧了拳,抛开纷杂思绪,追问:“我是无法当着她的面问你,但拂灵洞主你又敢不敢说清楚,梦衣和玉轻到底有什么关系?”   闻言,玄临脸色微冷。   竹弦一直紧盯着他的神情,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心跳却不由得加快。他问出这个问题仅凭一种直觉——直觉玄临对陶梦衣的关注超乎寻常,直觉这会和当年逝去的玉轻有关系。   若果真有……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玄临抬眸看着他,一声冷笑,“寒竹上仙,你可需要我提醒你一句?最开始你接近陶梦衣,为的不就是她桃花树本体里的那一支七脉叶?你明知那是她元神凝聚的根本,一旦被你取出,必然魂飞魄散。既然如此,我要用聚魂珠为她聚魂,之后如何,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玄临每说一个字,竹弦的脸色便白一分。他僵立着,传说中玉树临风的清贵之姿,此刻看来,如琼花委地,满目萧索。   七脉叶,是他的神器,也是七百年前他用来封印幽天元神的法器。   一脉生七叶,一叶有七脉。以七脉叶封印幽天,可借七叶相互贯通的灵力流转化去幽天的魔力,让幽天彻底沉眠。   但不久之前,仙界却发现幽天的封印之地出现魔气上涨的异常状况。竹弦亲自去查看,竟发现了一个重大疏漏:封印幽天的七脉叶只有六叶。因这一叶的缺失,仅能压制幽天七百年。一旦七百年期满,幽天便将突破封印重出六界。   竹弦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以神识溯洄七百年前重看当年封印现场,终于发现,遗失的那一叶是因幽天的魔力挣扎而被反弹出本该进入的方位,结果阴差阳错进了青丘的一棵桃花树体内。   查明此事后他去了一趟青丘,却发现当年桃花树所在之地已空空如也。暗中查访一段时间后,他没能在青丘找到那棵桃花树化形后的桃花妖,只听说那小妖起了修仙之意,被青丘诸妖嘲讽后气得远走青丘。   无奈之下,竹弦只好散开神识在六界之中寻找剩下那一叶的气息,最后竟愕然地定位到了一个凡人身上。更奇怪的是,这个凡人只是魂魄中沾染了七脉叶的气息。竹弦想着凡人查起来总比妖要方便得多,于是又特地跑了一趟往生堂,结果等卷宗调出来仔细查看,才意识到不对。   这凡人的魂魄是凭空多出来的。   出现的时间在七百年前。   和青丘的桃花妖离家出走的时间基本吻合。   至此,竹弦基本能肯定,这个凡人便是桃花妖的转世。然而随着这条线索的浮现,更多的疑云也随之笼罩过来。   桃花妖为什么要在人间转世几百年?   桃花妖的原身去了哪里?   是不是有人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   ……   一切的谜题,似乎都只能等到桃花妖结束这一世历练回到往生堂、恢复记忆时才能找到答案了。   而寒竹上仙虽然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却向来不认可仙界强行插手干扰人世轮回之事,因此,从一开始,竹弦就没有打算在陶梦衣的人生结束前告诉她这件事。   然而,当竹弦发现陶梦衣独自一人过着无依无靠勉强维持温饱的生活时,说不清为什么,他的善心忽然发作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预感到一旦找到了桃花妖的本体他就不得不取走那片七脉叶,而这条存在了七百年的生灵极有可能无法再存活于世,所以,竹弦带着补偿的心态,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了陶梦衣的生命。   接近她,为了顺理成章地照顾她。   照顾她,于是自然而然地关心她。   关心她,熟料不知不觉地在意她。   当发现陶梦衣消失在人间,当发现是玄临带走了陶梦衣,当听到玄临讽刺他“悲悯天下”的情怀,当看到不知内情的陶梦衣为了帮他“逃走”不惜放火险些伤到自己……   竹弦一直以来追索的答案终于明朗,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棵桃花树和躺在榻上呼吸沉稳安静乖巧的陶梦衣,他忽然,心乱。   除了取走那片七脉叶,然后让她从此烟消云散,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依然是寒竹上仙,依然不会因为对一个凡人的怜悯便拿六界的安稳当儿戏,若别无选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取走那片七脉叶,并且,像当初劝玉轻冒险为饵一样,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只是,如此设想时,心忽然像被寒冰包裹,呼吸都带着疼痛。   他被称为寒竹上仙,从最初就是深山老林里的一株寒竹,几千年来心静如水,温润如初,虽然也有涉足下界旁观红尘的经历,虽然当初玉轻与预初之间一段情谊也曾让他震撼,却从未对谁动心动情。曾有爱慕他的女仙在遭遇了他的铁打不动软硬不吃后绝望至含忿,对他说:号为寒竹,心如寒冰,愿尔永嘉,不遇寒心。   一语成谶。   当时不懂,如今终知。   知道时,已经无可挽回地动了情失了心。   对一个凡人。   对一个没有来生的凡人。   对一个会因为他的不得不而没有来生的凡人。   那一瞬间,竹弦脑海成空。   就在这个时候,玄临主动提起了青丘的聚魂珠——除青丘灵狐之外,谁也炼制不了的聚魂珠。   那绝对是竹弦自认识玄临以来觉得这只狐狸最为可爱的时候。   同时,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声音。   然后,竹弦有了一个决定:“我要和她成婚。”   当时玄临看他的神情宛如看一个神经病……   竹弦也知道,在陶梦衣仍然是个凡人时,他和她的成婚几乎是一场儿戏,仙界也根本不可能认可陶梦衣作为寒竹上仙配偶的身份。   然而明了了自己心意的竹弦既不可能消失在陶梦衣的余生里,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凡间男子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既然早晚都会是他的,那从这一世开始又有何妨?   ……   “取回七脉叶,封印幽天,是我的职责所在。”竹弦盯着玄临,缓缓地开口,语气无温,“我早已坦言,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但你呢?拂灵洞主,你一直在对我隐瞒一些事情,对不对?”   玄临眸色淡淡,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云淡风轻地作了回答。   “对。”   ……   拂灵洞外的气氛有些诡异。   从竹弦一把扣住玄临并把人直接拖进拂灵洞还干脆利落地丢了个诀彻底封锁了拂灵洞开始,陶梦衣的脸上就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他们要干什么”的茫然。   过了小半晌,她左右看了一下,惊喜发现除了珠琅的脸色有些复杂有些紧绷之外,另一边的往生堂鬼使一样一脸懵逼。   一人一妖一鬼干站了一会儿,陶梦衣到底没有勇气去找珠琅搭话,于是目光一转,落到了预初身上。   之前是她还没能消化过来,然而再回想了一遍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拼拼凑凑出来的信息,陶梦衣对于当年的故事顿时萌生出强烈的好奇心。   其中,还夹杂着一分对自身的担忧。   毕竟仙凡相恋和人妖相恋听起来都像是要搞事情。   何况……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人界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可既然要和竹弦在一起,怎么能跟不上他的节奏?   本着为美好未来打下坚实基础的心态,陶梦衣慢慢地挪到了预初身边,随后在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陶梦衣率先灿烂一笑,自报家门:“鬼使大人,你好,我叫陶梦衣。”   预初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地点头,说:“哦,我知道。”稍顿,补充,“我有你的资料。”   陶梦衣:“……”   她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引导话题,但预初似乎并未意识到这点,反而若有所觉地看了一眼拂灵洞,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问她:“陶姑娘,你……和寒竹上仙……怎么会认识的?”   闻言,陶梦衣眼睛一亮,乐呵呵地顺着话往下接:“他受伤了,被我遇到,我救了他,后来……就这么认识了。”说到最后,耳根子渐渐就泛红了,一不小心走了个神,   但对这个说法,预初感到十分错愕。他不知道陶梦衣说的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未免太过离奇。   寒竹上仙受伤了?为什么会受伤?被她遇到?怎么会被她遇到?她救了他?她哪来的能力救他?   回过神的陶梦衣发现有些不妙,眼看着预初逐渐放飞思绪即将忘了自己跟前还站着个人,她一咬牙顾不得太多,强撑着笑容生硬至极地转了话题:“那你呢?你和玉轻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句话把预初的思绪彻底拉回了眼前。   那一刻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复杂到陶梦衣顿时就后悔问了这个问题,讪讪道:“呃,如果你不想说,那当我没问好了。”   预初勉强笑了一下,看起来果然不想说。   一直像个背景雕塑的珠琅却突然插话,用的还是相当刻薄的语气:“他当然没脸说。”   顿时,预初脸色一白,而陶梦衣则皱了皱眉,看着珠琅,从一开始就积压的不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喂,你适可而止吧。”   大概是没料到陶梦衣会开口帮预初,珠琅在一怔后了恼了:“你什么意思?!”   陶梦衣看着她,神情无比认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针对竹弦、针对预初。我听你们说了那么多,大概也知道,玉轻会死,虽然和他们有关系,但是最可恶的难道不是那个叫幽天的魔吗?”   “你知道什么!”珠琅的声音变得尖锐,“幽天虽然可恶,但如果不是他们,玉轻怎么会被连累?!”   陶梦衣沉默了一会儿,在珠琅以为她已经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之时,再次出声:“可是,玉轻是心甘情愿的。”   珠琅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浑身绷紧,却无法反驳。   陶梦衣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缓慢而笃定地说:“只要是为自己所爱,总是心甘情愿的。”   珠琅的表情隐约有点扭曲了。   “他们出来了。”预初突然说。   闻言,陶梦衣的心神立刻回归原位,转过身,望着从拂灵洞中率先走出的竹弦,眼中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尽管隐约料到竹弦未必会说,但想到刚才环绕在周围的可怕低气压,还是忍不住问了:“没事吧?你们刚才谈……”   话还没说完,陶梦衣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在她的对面,竹弦没有表情地望着她,眼瞳幽黑如无底深渊。   而手上,握着一把匕首。   ——一把精准地刺进她心脏的匕首。      ☆、【章十三】浴火妖身返,乘舟往事归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陶梦衣怔怔地看着竹弦,望进那一双昔日温和微暖而今黯淡冰冷的眼瞳。   心好痛啊……   不知道是什么扯痛了肺腑,气血忽地上涌,腥甜的味道溢满咽喉。   “竹弦!”回过神的玄临大声怒喝,立刻掠近冲着竹弦一掌击出,迫不及待地想查看陶梦衣的伤势。然而竹弦对此早有所料,松开了匕首不再管陶梦衣,趁着此刻猝然惊变而玄临心神大乱之际,避开玄临这一掌并迅速捏出一个诀,阻止他靠近陶梦衣。   缠斗之间,玄临的目光冰碴子一般砸在竹弦身上:“你想干什么?!”   “洞主对我也隐瞒了不少,现在没资格问我这个。”竹弦冷声回应,动作却稳稳地丝毫不乱,一道又一道符咒接二连三地炸开,死死地阻住了玄临朝陶梦衣靠近的路。   珠琅眼见竹弦突然刺伤陶梦衣、玄临和竹弦突然大打出手,被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意识到那一仙一妖的战斗非她所能插手,才赶紧想到要看看陶梦衣怎么样了。   这一看,珠琅再次惊呆了。   鬼使预初十分诡异地保持了镇静,不知何时已经扶着陶梦衣坐了下来,然后,握紧了还插在陶梦衣胸口的匕首,猛地用力,狠狠一绞!   陶梦衣的脸色直接由白转青,“哇”地一声大吐了一口血,五官彻底扭曲。   珠琅险些失声惊叫:“你在做什么!”   “我在救她。”预初没有看她,目光始终放在陶梦衣身上,说这话的语气笃定沉稳得让人丝毫无法起疑——也就因为如此,正和竹弦缠斗的玄临虽然听到了珠琅的声音,却收回了分神查看的念头。   珠琅攥紧了双手定在原地,对预初的言行感到惊疑不定——陶梦衣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死气,但毕竟预初也做了这么久的鬼使,也许有一些独特的救人方法也说不定?   这想法刚刚冒出来,珠琅便看到,预初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了一盏青铜灯,跳跃着蓝绿色的火焰。   他挥手一引,火焰迅速地在陶梦衣身上蔓延开来。在蓝绿色的火光映照下,一动不动的陶梦衣似乎开始变得透明。不知是哪里起了风,搅动了预初的衣袖。一片肃穆之中,他吟唱般开了口:“浑沌为始,盘古开明,凡尘蒙眼,何如归来?”   听清这四句话的同时,珠琅大脑一空,心脏都几乎跳停,立即冲了过去:“住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陶梦衣的头往下一顿,呼吸彻底停止,下一刻,乳白色的虚影从陶梦衣身上浮现,渐渐变得清晰。   珠琅猛地顿住,面色惨白,摇摇欲坠——预初刚才念诵的四句话,是传闻中鬼使从死者身上引渡魂魄的咒语!   “你、你到底……”   “混蛋!”意识到不对的玄临终于看到了预初做的“好事”,此时怒不可遏,浑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竹弦的唇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冰凉诡谲:“来不及了。”   玄临大恨,盯住了竹弦,迅速抽出长剑刺过。不料竹弦铁了心要拦住他,拼着被一剑穿身也要抓紧机会又祭出一招,继续拖住玄临。   另一边,预初在成功引渡出陶梦衣的魂魄后,念诵出了第二句咒语:“蒙我目者,缚我身者,洗我智者,烟消云散!”   话音刚落,刚脱离了躯体的魂魄猛地一颤,紧接着,猝然化为一道白光,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飞降在拂灵洞外的桃花树身上。桃树周遭立时白光大盛,白光中桃树迅速消失,当白光散去后,立在原地的已经成了一个粉衫的少女。   少女神色懵懂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看到了有个红衣美人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看到了尘埃四起的缠斗中的两人均血迹斑斑,一个银灰色的男子正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而在她看清另一个背对着她的紫衣人的脸之前,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眼前。   在那个黑影身后,是一条悬停在半空的通道,被深蓝色的雾气笼罩。   清秀温和的男子扣住她的肩膀,说话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走!”   于是,尚未来得及认出那些似曾相识的眉眼,她便被稀里糊涂地拽进了那个通道。   离开前,隐约听到了不知来自谁的一声狂吼,如被触及了逆鳞的猛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姬婉转清丽的嗓音隐隐约约地从对岸传来,刚脱离肉体进入九幽地界的生魂便如新生的婴孩,没有记忆也无智慧,遵循着好奇的本能,摇摇晃晃不自知地往前缓缓走去,走进了白雾弥漫的河水中。   陶梦衣神情恍惚地站在岸边,不由自主地也想往前。   却被身旁的预初出手拉住。   她转头,好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鬼使,但一看清预初的脸,陶梦衣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是你……”   这回,轮到预初变色了:“你居然记得?”   然而陶梦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十分恼火地说:“你知不知道那很疼啊!”   预初被推得一个趔趄,一头雾水外加惊疑不定:“什么?”   陶梦衣用手捂住了心口,半是怨恨半是委屈地看着他,说:“敢做不敢当啊?刚刚你绞那一下你知道有多疼吗?”   但预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条河名为忘川,但凡涉入忘川的生魂,都会清楚地回忆起前生的一切——反过来说,生魂在过忘川之前,是不可能记住以前发生的事情的。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陶梦衣,内心隐约有了猜测——陶梦衣之所以还记得,或许是因为,她本为妖所化。   见预初沉默,陶梦衣再次想要涉水而过。尽管她并不十分清楚过了河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脑子里却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一般。   “这是忘川,会让人想起前世发生的事情。”预初拦住了她,道,“不过既然你都记得,那就不必涉水了。”   陶梦衣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如果预初所言属实,那她确实没必要费劲过河。   一艘无人的木舟从弥漫的雾气中浮现,摇摇摆摆地朝他们漂了过来,最终靠岸停下。在预初和陶梦衣登上后,小舟又开始自动行驶,沿着忘川漂流而下。   小舟上十分安静。漂离上游后,忘川中不再有涉水而过且过到一半便在河中或癫狂或痛苦或悲愤的生魂——那时陶梦衣还能像看戏一样看着形形□□的生魂们,借以抵抗记忆忽然回归带来的巨大冲击。   而终于,在连预初也安静得不仿佛不存在时,汹涌而来的记忆已无从逃避。   包括,她还是一只桃花妖时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预初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神色相当平静。这数百年来他引渡的生魂不计其数,在想起了一切后比陶梦衣失态得多的比比皆是。   不知漂了多久,小舟终于停靠。陶梦衣从舟中走出,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灌木丛,熙熙攘攘地有两尺高,每一片叶子的顶端都闪着微弱的白光,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天幕与群星为伴。而头顶的天空却被白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雾气后是一片黑暗。   这是与人间、妖界都截然不同的鬼府九幽啊……   陶梦衣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梦幻。   “这里是九幽,不管是谁都无法轻易闯入。你在这里很安全,尽管放心。”   哦……还有身边这一位鬼使,同意让她感到梦幻。   “所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陶梦衣恹恹地躺着,感到困意一阵阵地上涌,索性躺了下来,把自己摊平在这片野外,“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引渡生魂来到九幽,是我的职责所在。”预初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不过我没想到,你不进入忘川也能想起前世。”   陶梦衣闭了一下眼,自言自语:“想起来还不如想不起来……”她叹息一声,仰头看着预初,“不过,把我变成生魂的也是你啊。”   预初垂下眼,道:“不是我……当时那种情况,你必死无疑。”   伴随着这三个字,陶梦衣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一刻从心口骤然传遍全身的剧痛,以及,彻骨的寒意……   所以,为什么……杀我……   她又开始无法思考了。   陶梦衣抬起手来盖住了眼睛,声音闷闷地:“我想静静。”   过去,现在,乃至未来……她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时间。   预初只当作没看到从她眼角蜿蜒而下的细流,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出现在他手中,随即便飘落在陶梦衣的手背上:“我先走了。等你想找我的时候,点燃符纸就好。我会来的。”   陶梦衣未答,只是抓住了那张符纸。   预初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绕过她,向九幽深处走去。   他背对着忘川,背对着幽冥翎草,还有翎草中沉寂无声的桃花妖。   他想起了陶梦衣的心脏被竹弦的匕首刺穿那一刻,突然间出现在他耳中的声音。   那声音不复温和,带着果决与凌厉。   那声音说,杀她,救她,带走她。   那声音说,不要让她进入忘川。   那声音说,不要告诉她。      ☆、【章十四】执柄为己愿,挚肘且相安      眼睁睁看着陶梦衣和预初消失在眼前,玄临怒火攻心,黑色长剑自右手金光中迅速抽出,直刺竹弦心口。竹弦面色一沉,使劲全力以洞箫格挡,身体仍是被玄临的全力一击逼得退后。   一仙一妖终于分开。   然而,竹弦尚未来得及缓口气,身后,珠琅的长鞭携雷霆之势滚滚逼至。他避让不及,后背遭殃,脸色顿时一白。   珠琅还要再出手,却听到玄临冷冷地开口:“珠琅,停手!”   有那么一刹那,珠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和玉轻一起在玄临门下学习的时候。这一个恍惚,她的动作便滞住了。   竹弦强撑着直起身来。   “好个寒竹上仙!”玄临拖着剑,一步步走近,浑身上下戾气四散,“仙界规矩,不得扰凡人命数,你居然忘了不成?”   竹弦默默地稍作调息,微微一笑,抬起头来与玄临直视:“拂灵洞主在妖界逍遥惯了,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仙界的规矩了?”   闻言,玄临眯起眼,眸光更锐三分:“好,仙界的规矩,我区区下界狐妖没有资格置喙。但是,”他举剑直指竹弦,厉声喝道,“你寒竹上仙在我拂灵洞地盘上动了我的东西,这笔账,又怎么算?!”   “你的东西?”竹弦忽然禁不住笑出声,“敢问拂灵洞主,你指的是洞口的那棵桃花树,还是……”他渐渐止住了笑,视线移到了七步之外,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痛意,语气却依然从容,“住在那副身体里的魂魄?”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具了无生机的躯体。   玄临冷眼看着他,不答。   “若是前者,那桃花妖是被九幽鬼使带走的,与本仙无关。若是后者……”竹弦漠然道,“仙妖两界皆与九幽有约,凡人魂魄不得擅动。拂灵洞主该不会是活得太久,所以忘了吧?”   仙、妖看似比人逍遥自在,却也受到六界规则制约。而这次,他们都踩了线——所以,互为把柄,谁都别想拿着把柄压制住对方。   “那又如何!”珠琅忽然开口,声音尖锐,“别忘了,玉轻她当初是用自己魂魄消散为代价换来的六界安宁,如今暂借一凡人魂魄一用而已,有何不可!”   竹弦淡淡垂眸:“殿下此言,大可去向九幽之主和妖皇解释。”   珠琅大怒:“你……”   “何必惺惺作态?”玄临一声冷笑,“你在意的,本来也不是那副魂魄。”   “本仙不在意,自有九幽之主在意。”竹弦无动于衷。   人有三魂七魄,天魂游于九天,指示运数,地魂留于九幽,以书命数,人魂居于凡身,承载记忆,而七魄与肉身生机息息相关。虽然九幽并不能完全掌控凡人的三魂七魄,却一直通过对地魂的把握来管理凡人生死命运,因此,肆意动了魂魄中任意一者,都无异于向九幽挑衅。至于仙、妖,有七魄而无三魂,但修炼成便有元神在身。   竹弦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若九幽之主知晓你为掩人耳目而擅自以妖之元神替代凡人人魂进入轮回,不知会不会对拂灵洞主的目的生出好奇?”   玄临目光一寒。而他尚未开口,珠琅已愤而出声:“竹弦你别太过分了!你害了玉轻一次还不够吗!”“殿下此言差矣。”竹弦扫了她一眼,语气冷然无波,愈发显出超拔凡尘的仙族之质,“当年是因事态已无可挽回,玉轻殿下才不得不牺牲。若论罪魁祸首,本君实不敢当。而……那桃花妖更与这些毫无关系。拂灵洞主将她牵扯进来,难道不觉得于心有愧?”   玄临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不为所动:“她不过是一只桃花妖。如果不是和七脉叶有关,你又焉能为她出头?你我不过各为所爱,皆藏阴私,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他看了一眼竹弦,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再者,前因后果她俱是不知,你倒是好心保全了她,可惜,我看她未必知道感激。”   即使玄临不提,竹弦也料到了后果。   心口那团寒气依然弥漫不散,竹弦咽下喉中上涌的腥气,换了浅淡笑意:“我看,玉轻殿下也未必知晓,拂灵洞主当年匆匆赶去昆仑是为何事。如今,不知洞主你可曾后悔?”   此言一出,玄临脸色骤变,而珠琅先是一愣,继而呆呆地看向玄临,一颗心忽然不安得厉害,宛如在水中浮沉。   玉轻死后,珠琅怨恨玄临去昆仑去得不是时候,玄临回来后得知了消息更是沉默超乎以往,面对珠琅一开始几次三番的挑衅始终不作解释,是以,直到现在,珠琅才有了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那时,玄临突然去昆仑,是为了什么?是否……和玉轻有关?   “师父……你……”   她刚开口,玄临突然转头盯着她,目光冷冷地:“殿下,你我早已断绝师徒关系。”   闻言,珠琅顿时一噎。   竹弦只是微笑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珠琅眼眶渐红,然而她生来便是青丘赤狐一族嫡系,天性高傲,不肯在竹弦和玄临面前落得狼狈,因此,纵使心中再多委屈愤恨,也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在眼中那滴泪落下前,迅速腾空而起,身法极快地消失在拂灵洞上空。   玄临一直盯着竹弦,当珠琅离开,他终于开口:“既然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七脉叶在她身上,那我可以不说。但你当真以为,把她送到九幽便万无一失了?”他冷冷一笑,继续道,“寒竹上仙,你好自为之吧。你我来日方长。”言罢,同样腾空离开。   竹弦独自站在拂灵洞外。他紫衣染血,一身狼狈,眉间挨挨挤挤的都是疲倦。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连风都早已止息。   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消失了,树上叽叽喳喳的云雀也消失了。   竹屋沉默地矗立在旁,那里面没有一丝人气。   他捏着洞箫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一寸寸地把视线移到地上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上。   如桃李一般烂漫的少女,了无生气地躺在尘埃里,心口上的匕首只余把柄在外,涌出的血漫过脖颈与衣襟,已几近干涸。   脸上还保留着死亡时的难以置信和痛苦。   竹弦缓缓走到“陶梦衣”身边,慢慢蹲下,眼神有些空茫,怔怔地伸出手想再碰一碰她,但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眼睑时,陶梦衣的躯体忽然间湮灭成了粉末,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不留痕迹。   压制到现在的情绪和伤势终于是失了控制,竹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到平复时,眼底眉梢俱是冷意。   “好个拂灵洞主……你我,来日方长。”他轻声说着,苍白指尖缓缓拭去唇角溢出的红色液体。   陶梦衣在长满了深蓝色灌木的河岸边走着,灌木丛中偶尔会有一只被惊动的食梦虫鼓着翅膀冲出来,然而待看到步步逼近的妖气冲天的外来者时,虫儿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攥紧灌木的茎叶里。   桃花妖觉得有些寂寞。   这是她第八次来九幽了。尽管从前都只是隐藏在生魂上,并不能自由行动,但关于九幽的事情也零零碎碎地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阴气极重,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这里是鬼族居住之地还是为了能让鬼族在此安稳居住之故。换言之,九幽地界上没有土生土长的、以阴阳平衡为生长前提的仙族、妖族、人族,这里的花木鸟兽修炼成精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比人间的同胞要活得更懵懂。虽然说为了促进六界的和谐共存,九幽并不禁止他族生灵合理入内,然而也只有得到了九幽之主加持的鬼使鬼差鬼官们才能在靠近他族生灵时不被对方身上旺盛的阳气灼伤。   也就是说,作为一只货真价实、全须全尾的桃花妖,想靠近普通鬼魂,等同于想把对方烧个精神混乱。   陶梦衣环顾四周一片寂寥,一个腾身而起,坐上了岸边一棵老榕树的树枝,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自被天地孕育着长大后便总活在不大乐意接受她的环境里。仔细想想,抛开在人间轮回的这万事不知的七百年,这妖生到目前为止过得最恣意的还数在拂灵洞时——前提是,玄临那只老狐狸没有突然回归。   而如今,她无处可去了——毕竟相比其他地方,九幽至少不是仙或妖可以来去自如之地。   只是,她现在该做什么呢?   修仙是不必再提了。即使九幽不缺灵气。   九幽的天空却忽然起了变化,那一层白色的雾气开始消散,盘旋着露出了上面深黑色的天幕,巨大的漩涡之中,黑衣黑发的身影聚拢成形。   陶梦衣愣愣地看着突然就出现在树下的人——铁面遮脸,一双眼幽冷不知其深处。   “树上何方妖孽?”他淡淡开口,嗓音冷若寒泉。   陶梦衣吞了一下口水,莫名感到有些畏惧,可听他称自己为“妖孽”,又觉不悦。   “拂灵洞桃花妖。”她镇定下来,道,“不知阁下是谁?”   黑衣青年仿佛没听到陶梦衣后面的问题一般,问道:“识得寒竹上仙吗?”   忘了是谁说过,疼痛也存在条件反射。   陶梦衣感到四肢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倒流回到心脏,她的五指抠住了树皮,力气之大恨不能把记忆连同树皮一起剥落销毁,声音则竭力保持平静:“寒竹上仙高高在上,岂是我等小妖有机会攀附的?”   黑衣青年的视线偏移一寸,道:“此树何辜,竟受你心绪牵动连累?”   陶梦衣指尖一僵,力气一瞬间消失了。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身旁静默的榕树,喃喃道:“是我任性了……”   “谁领你来此?”黑衣青年复问。   陶梦衣此刻心神恍惚,正想回答,但话到了嘴边,陡然间警惕起来:“阁下是谁?”   她虽然不满预初擅自带她到了九幽,可到底他看起来并不像要害她的样子。如今预初身为鬼使却将她这只妖带进九幽,倘若被谁知道了,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   黑衣青年再次避开了陶梦衣的问题,冰凉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一圈,最终,定格在她袖口。陶梦衣心里一跳,下意识想去捂,然而袖中的符纸已经飘了出去,晃悠悠地落在黑衣青年的掌心。蓝色的火焰猝然燃起,那张符纸在火焰中变形蜷缩,逐渐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雾气中现形。   他躬身抬手,恭谨作揖:“鬼使预初参见堂主。”   “免礼。”黑衣青年——或者说,往生堂的堂主——转过了身,看着预初,道,“此妖与寒竹上仙有何渊源?”   预初一惊,迅速瞥了一眼陶梦衣,而后道:“她投生为人,被寒竹上仙所杀。”   往生堂堂主沉默片刻,道:“此妖若在九幽四处游荡,恐生事端。你且将她安置妥当,再来见我。”   “诺。”预初垂首恭谨,再抬起头时,铁面遮脸的黑色身影已消失不见。更高一点的地方,粉色的桃花妖僵硬地坐在树上,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着细碎光芒。      ☆、【章十五】清平难再得,故梦与君逢      人间最近有些不太平,这个地方出现水患,那处州郡又面临大旱,东边富庶之城有鱼肉乡里草菅人民的贪官污吏,西边山野里则冒出一茬又一茬劫道的悍匪。总之天灾人祸此起彼伏,连带着看顾人间命数仙界和迎送生魂往来的鬼界也跟着忙碌起来。   掐指一数,这九州之地,如今尚显民生和乐的城池竟不过寥寥。   青州的济城比较凄惨些,因它城北的山道出现了一波占山为王的亡命人,日日逮着过路人杀人取食,而荒谬的是,这一城乃至郡中的长官对此竟无计可施,反倒一天天逼着城中百姓缴纳税款。农田欠收,商旅闻风而避,隔上几日便会有苦不堪言的百姓为求一线生机试图从那条山道出城,随后都成了山匪的盘中餐。   如此,不到一月,济城荒凉如死城,即使是昔日最为繁华的酒楼也快倒闭了。   这一日,楼中却来了一个黑衣黑发的陌生公子。公子容貌平平,要了一间雅间,便令小二退下了。那小二出房之后便有些记不起这位公子的模样,不过小二也不作他想,横竖客人看起来没什么需要伺候的。   他慢悠悠地下楼,不多时,又见一位从前没见过的紫衣公子。紫衣公子道是与人有约,随后报出了黑衣公子的名号。小二心里只嘀咕着今日怎会有生人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但到底没什么兴趣打探客人的事情,只领着紫衣公子上楼进房,随即离开。   “来了?”黑衣公子转眼看向来者,漆黑如墨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光亮。   紫衣公子向他屈身行礼,抬头望来时唇角挂着温和笑意,道:“堂主约见,不敢不来。”“阁下对我何时如此客气了?”黑衣的堂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一翻,掌间出现一朵黑色的曼珠纱华,盛开的花瓣却在转瞬之间化作一道浅淡黑气,在紫衣公子身上游走了一遭之后,重新回到黑衣公子掌间。   这一刻,黑衣公子的黑眸越发深黑,而紫衣公子神情不改。   “青曜剑所伤……是拂灵洞的那位?”   紫衣公子只淡淡一笑,道:“他那位徒儿之死毕竟和我有关,对我有怨气也实属正常。”   他避重就轻,黑衣公子虽然看破,却也不愿说破,转而问道:“阁下可知我为何约在此地?”   闻言,紫衣公子脸上的笑容淡去三分。   从收到传讯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黑衣公子的眼睛深不见底:“主上虽然少过问人间事,但这凡尘里的芸芸众生说到底也不止阁下诸位在看。阁下此番作为,恐怕已逾越。”   紫衣公子沉默半晌,道:“所负之责 ,我自不忘。堂主的提醒,我当谨记在心。”   黑衣公子转身走到窗边,济城的大街上一片荒凉,而这座城的上空,盘旋着凡人看不到的猩红雾气。   “阁下可知如今人间有多少城池如济城一般?”背对着紫衣公子,黑衣公子的眼中出现一丝罕见的情绪波动。   “堂主之忧,在下明白。”紫衣公子垂眸淡淡道,“我已有对策。三月之内,必除此患。”   “那么,”黑衣公子缓缓开口,“阁下打算如何?”   ……   陶梦衣这几日足不出户。预初依照往生堂堂主的吩咐把她安置在远离众鬼的一间宫室,宫室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均施加了禁制,足以确保她无法自行踏出宫室哪怕一寸。   对此,陶梦衣除了心中有些许不痛快之外,倒也没有太大意见。   只对预初提了个要求——给她找几本史书来供她消遣。   这便十分巧妙了。要说九幽什么最多,那可不是游魂走鬼,而是记载了过往人间命数的轮回册。人间有多少性命由生到死,九幽便有多少卷宗记载了这生死之间发生的事情,其翔实程度远胜人间史册。   因此,预初便从录书楼的深处抽出一箱年代久远的轮回册,给陶梦衣送了过去,随后,揣着新添的轮回册匆匆忙忙再赴人间。   陶梦衣站在宫室的门槛内望着黑衣的鬼使匆匆走掉时衣摆扬起的一阵尘埃,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羡慕——这样勤勤恳恳忙忙碌碌的充实生活,真是令妖向往啊……   只可惜,妖生来就注定了只能是妖,没法变成人,自然也就成不了鬼。   手中的轮回册在案上翻开,陶梦衣看了一眼,却有些发愣了。   “……年十五,殁于九凌劫。”   她想起了什么,在一摞轮回册中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册册以此作结的案卷,不同的只是代表了死去时年岁的数字。陶梦衣找出另一本轮回册,终于找到了和这件事有关的记载。   “……天帝绛六万四千七百九十三年,魔神颢天出寒原,率众魔破九凌之障,入人间,噬魂百万计,称,九凌劫。”   那是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足人界。没有谁知道为什么魔要吞噬人的魂魄,就像没有谁清楚这样一个与天地间所有族类都难以共存的群体为什么会存在。有记载以来,魔族始终在试图打破神族针对它们设下的九凌障,冲进人界大快朵颐。在凡人懵懂不知之时,仙族与妖族为阻止魔族的图谋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性命。   就像,七百年前的玉轻,和……   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陶梦衣合上轮回册,有些记忆却无法随着掩上的书卷一起封闭,而是飘飘摇摇地晃到了跟前。   那个高贵温和不沾凡尘的身影啊……时至今日,已不堪回想。   而有些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陶梦衣觉得心脏变得十分沉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妖幻化成人形后也和人一般有了五脏血肉。她想起自己还只是一棵桃花树的时候,每天只迫切地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好早日获得行动自由,并不曾感受过像现在这样的沮丧和苦闷,即使修行的速度慢到令她有时忍不住要抖抖枝桠吓一吓停在枝头的鸟雀和从树下经过的兔子,但仍是会因为一阵欢快的风和一场温柔的雨就欢喜得想要开花的心性,于是,时光静谧流逝,成长随遇而安。   那种明朗如澄空的心境让陶梦衣很是怀念,于是……她摇身一变,变回了桃花树的模样。这样犹觉不够,干脆连神识一起关闭。   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   陶梦衣做了个梦。   梦中她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踮着四爪在山上树林间穿行。白色的雾气弥漫四周,清晨的阳光穿透雾气拂过她的身体,带走沾湿了她毛发的露水,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气息。   可这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记不起自己为何事而失落难过,却真真切切地知道,这一刻的心情不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就能安抚得了的了。   这个梦没打算让陶梦衣回忆前因后果,只允许她继续沉溺在无边无际的消极情绪之中。她被迫如此,在梦里失魂落魄,结果……十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深坑。   十有八九是猎人挖的……   陶梦衣熟练地用小爪子揉了揉脸,心想至少挖坑的人没有在坑底放捕兽夹。   而后无奈地打算化作人形——毕竟,说是深坑,只是相对狐狸而言。   可一转身,小狐狸僵住了。   坑底有个脑袋,正面朝天,黑发散乱地遮住脸,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而此刻,这眼睛正费力地望着它。   “……”   狐狸懵逼得静止,但陶梦衣模模糊糊地觉得,这眼睛看起来有些熟悉。   四只眼睛两两相对。   尔后,坑底这眼睛的主人开口了,声音和他狼狈的形容不同,十分温和干净,带了几分笑意:“狐狸?没想到,我死前最后看到的居然是一只狐狸啊……”   陶梦衣:“……”   她应该说什么?没想到无意中掉进了一个坑,居然会看到一个被活埋的、还笑得出来的人?      ☆、【章十六】不知心所系,莫问魂以安      然而陶梦衣什么都没说。尽管内心深处,她对这个凡人的经历有那么一丝好奇,尽管作为一只狐妖,她在化为原形时能说人话,然而她记得一句告诫:不要轻易在人面前暴露自己是妖的事实,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你遇见的是什么样的人。   再愚钝,她也不至于理解不了这句话。   于是,她开始思考,要不要踩着这个人的脸跳出坑。   毕竟坑底空间不大,而保持狐形的她需要一点助跑才能跳得出去。   她伸出爪子开始扒拉遮盖在这个人脸上的头发,以便确认“脸型”,找好地方下脚。但当她拨开那些杂乱的长发后,她却开始纠结了。   实在没有料到,这张脸生得还不错。倘若她并没有见到,踩了也就踩了,但此刻见到了,就有些下不去脚了。   坑底的人看到了狐狸眼中流露出的懊恼。   他起初有些忐忑地僵直了头任由狐狸的爪子在自己脸上扫,生怕这小畜生一个兽性发作亮出利爪。他还是个少年,在此之前并没有想过自己年轻的生命会夭折于此。如今,死亡固然已不可避免,但死前的煎熬却不必再多了。   未料,狐狸似乎通人性。   “你这狐狸……总不会是在同情我吧?”少年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这世道啊这世道,人竟是连禽兽都不如!”   陶梦衣差点没忍住一爪子划拉下去。瞧瞧这说的什么话!禽兽?她岂是区区禽兽!   可这人明明在笑,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反而冷寂得让她生出了一丝微薄的怜悯。   人间如今的状况,她听说过。   思及此,倒是越发不忍心踩着他出去了。   会被活埋在这种荒郊野岭,想必是心肠不够狠硬的人。   陶梦衣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伤脑筋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这小东西心地善良。”少年莞尔,看着狐狸时目光却有几分真切的温柔,“不过我劝你还是快点离开吧。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来看看我是死是活,届时若他们瞧见了你,恐怕要捉住你扒了你皮的。”   听得懂人话的狐狸霎时一个颤抖,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咦?你抖什么?”少年愣了愣,继而倍感好奇,“你该不会真的听得懂人话吧?”   狐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   “……”少年讶异地瞧着狐狸,少顷,唇边却泛出苦涩笑意,“难不成,是成了精的狐狸?”   陶梦衣闻言,四肢便有些僵硬。   “无论是不是,都快点走吧。”少年喃喃道,“他们那种人,即使遇到精怪,满心满眼都只剩‘奇货可居’了。”   他眼底寂灭,无光。   “你想活吗?”陶梦衣终于还是开口了。   话音刚落,少年的眼珠子瞬间就瞪直了,微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是还想活,我就救你出去。”   “……”少年没顾上回答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你、你真的是狐狸精?”   陶梦衣:“……”   噢,敢情刚才您唠唠叨叨那么一箩筐,都是自己想着说着乐呵呢?枉我还白白吓了一跳!   “我问你话呢。”狐狸坐下来,口气有些不耐烦,“你还想不想活?”   少年怔怔地看了她良久,蓦地,弯了唇角,反问:“你想救我?”   狐狸冷眼看着他,不答。   “可我却已不想活在这世上。”少年的唇角带着讥诮的弧度,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您既然不是人,想必不清楚人间是何模样。”   “你指的是尔虞我诈、虚伪残暴?”狐狸轻轻地晃着自己白色尾巴,语气淡淡的,一张狐狸脸教人看不出不屑,“人不是一向这样吗?我虽未亲眼见过,但也是听我师父说过的。我师父还说了,善良宽容是人族自欺欺人的借口,如此相互惺惺作态,人才能勉强相安无事,可要是有人当真了,那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言罢,陶梦衣自己却晃了一下神。她确定自己有个师父,确定她师父说过这段话,可她师父……是谁呢?   未能细想,已被少年的笑声打断了思绪:“说得好极了、对极了!想不到,人间的不堪居然连妖都知道得如此清楚!所以啊,狐妖大人,你说,这人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人间自然不值得留恋,值得留恋的乃是自己的性命。”陶梦衣感觉有些浑浑噩噩,然而少年眼前的白狐狸依旧眸光清明,“你以为了结了这一生,来生便能从头来过吗?你们凡人想必从不知道,世间虽有轮回,却和凡人的一生毫不相干。”   这话模棱两可,少年尚未明白过来,一个惊雷忽然炸响,“啪”地一声,平地飘起一股焦味。陶梦衣虽然在坑里,然而骨子里的畏惧却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泄漏天机,是要遭天谴的。   “师父说的一点都没错……言多必失。”狐狸勉强镇定下来,语气却难免轻微懊恼。意识到自己已莫名其妙地和一个凡人拉扯很久,她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你不需要我救你,是吧?”   不料,少年的目光却开始微微发亮:“人间确实不堪留恋,可我刚刚才发现,世上不止有人间。”   狐狸瞧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警惕:“你这是何意?”   少年轻咳一声,道:“我方才听你所言,对尊师风采心生神往,不知可有机会见一见?”   狐狸诧异了:“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妖,你这个人难道不怕妖吗?”   少年低低地笑起来,眉眼间泛着冰凉:“妖很可怕吗?也会挖个坑把我埋了,却留下脑袋,让不慎落到坑里的野兽将我一点点啃食干净吗?”   闻言,陶梦衣只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地要打个哆嗦。   但很快,她叹了口气:“那又怎样?现在,连我都不能去见我师父了。哦,不对,师父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现在我连他徒弟也不是了。”   少年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应,愣了会儿,才问她:“你……犯了什么错,惹你师父生气了?”   漫长而无止尽的消极情绪终于得以溯洄源头,因而,越发澎湃汹涌。陶梦衣再次感受到了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的那种心情,弯下腰,趴了下来,下巴搁在前肢上,沉甸甸。   “没有……师父说,他与我师徒缘分已尽。”狐狸的神色颓败至极,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少年听完后宛如百爪挠心,憋了一会儿才止不住追问:“这借口也太敷衍了吧?”   “对,敷衍极了。”狐狸委屈极了。   少年想了想,道:“兴许,他有什么苦衷?”   苦衷……或许是称不上,但原因确实有,而且,是不可轻易告诉别人的原因。   这念头在陶梦衣脑中盘旋,但她想不起更多。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狐狸抹了一把脸,重整精神,站起身来,“一句话,你想不想活?想,我就救你,不想,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开口:“我听说,妖都住在世外之地,风物皆与人间不同。我对人间已无留念,若你能救我,是否可以带我去那里看一看?”   这个请求令狐狸感到措手不及,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无不可。   她刚要应允,原本面容平和的少年忽然间脸色大变,扭曲了五官,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清澈眼瞳中蓦地泛起如墨阴翳,翻涌不息。陶梦衣愕然瞧着,心头无端颤栗,毛发也根根竖起。   “你……快走!”少年冲着她嘶吼,脸上的神情在狠戾与愤怒之间瞬息切换。他看起来十分痛苦,身体被埋在了土里,还能动的脑袋便不停地甩动,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陶梦衣心下一惊,却迅速镇定下来,退开一步。   白色光晕中,女子的身影逐渐显现,而原本柔软的嗓音因沉下去的语调多了三分凌厉之感:“何方妖孽!竟敢擅扰凡人命数!”   “哈哈哈哈哈!青丘的狐狸什么时候和天上那帮假模假样的仙君一样多管闲事了?”桀骜阴森的声音从少年体内传出,语气嚣张至极。陶梦衣听得心头火焰窜天高,掌心一翻,将一块巴掌大的玉玦拍在少年的额头。那妖孽始料不及,声音立即从大笑变成了大喊。陶梦衣冷笑一声,五指成爪,本待提住这藏头露尾的家伙好好教训一番,不料对方动作极快,瞬息之间,已然溜之大吉,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陶梦衣顿感诧异。   正在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听到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姑、姑娘,你、你、你在做什么?!”   于是,下意识低头。   就见那少年愕然地瞪大了眼,看着自己。   ……是的她的手还拍在人家头上。   陶梦衣见此忽觉后槽牙有点疼。她收回手,理了理衣摆蹲下来,正想问这坑中少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却不经意地瞥见了倒映在少年瞳孔中的那张脸。   似曾相识的脸——却不是她自己的连。   仿佛有什么机括在这一瞬间被触发,陶梦衣呆住,而周围的一切也因她思绪的混乱而开始混沌。她心中隐隐着急,想留住这一切再仔细看看,然而依旧抵抗不了顺势而来的一阵天旋地转。   白光一闪,庭院中无风自动的桃花树化成了人形。陶梦衣睁眼的一瞬间便从地上挺身坐起,怔了一会儿,一骨碌爬了起来,连裙摆上的尘土都顾不上,一阵风似的冲向宫殿大门。   恰在此时,殿门推开,有人自光影交错中迈入,眉眼清隽温柔。   一如她梦中所见。      ☆、【章十七】解疑溯源去,问道循迹来      在仙妖两界之中,青丘是个名号响亮的地界。   与仙族各司其职、位列分明的情况不同,妖族这一大族中各族自成一派,互不统属。最初,妖族仅能在人间的山川江海中避世而居——倒不是因妖者生性喜静淡泊,实在是凡人对于拥有超出他们掌控之外的力量的妖十分畏惧,而集体的畏惧使人族在驱逐妖族这一事上格外团结一致,于是众妖不得不委委屈屈地躲着凡人。   毕竟,要是来硬的,凡人根本不是妖的对手,然而大地之下忘川之上,还有个时时刻刻紧盯着凡人命数的九幽之主。   可人间也不算大,再划去人族生活的城池,那些山山水水统共就这么点,何况还在逐年递减。于是,这么躲来躲去,妖们总有那么几次,一抬头——呀,这谁谁谁,从前在哪哪哪不是就跟我们抢过地盘嘛!   这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差不多,而向来以战斗力决高下的妖族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便选择了以集体斗殴的方式来决定哪一族能留下。   这种生存方式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妖族各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可谓错综复杂。偏偏众妖要想掐个架还得当心误伤凡人,日子过得相当憋屈。而在这一片乌烟瘴气中,狐族少君却独得妙法,在天地之间开辟出另一方山高水美的天地,名曰青丘,安置了颠沛流离的狐族众妖。仙界的使者来青丘转了一圈,一句话不说便离开了。但人间尚有诸多无家可归的妖们,得知此事后便如同久饿的人见到了香味四溢的肉,一个个两眼放光往前扑。不过,狐族向来以狡诈诡谲出名,更何况青丘是自家少君一手所造,哪有让外族欺到头上的道理?妖族各部软硬兼施,入住青丘未果,又结结实实地吃了好几次闷亏、受了若干次大惊,最终个个偃旗息鼓。   因此,即使后来妖族内部几度互相残杀,几度因扰乱人间而遭九幽惩处,狐族依然优哉游哉地在青丘中安居乐业。若非最后在几次杀伐中收服了妖族各部的妖皇亲自到青丘登门拜访,客客气气地表示希望日后青丘能与妖族其余各部和平往来,青丘入口还不知何时才能打开。   妖皇的态度或许和他曾是数百年前被狐族逐出的赤狐有关,但青丘之所以能在数百年间不受妖族各部争斗波及,说到底,归功于青丘入口的特殊设定。   青丘的入口常年有狐族守卫把守,然而实际控制出入的是青丘创造之初由狐族少君设在入口的结界。   “凡自青丘出者,归无阻。客入青丘者,主必随。”——这是狐族少君设下结界时所说原话,也是刻在青丘入口石碑上的铭文。   因此,即便已离开了青丘数百年,陶梦衣依然不受阻拦地穿过了结界,踏上了青丘的土地。   故土阔别已久,山水皆如新。陶梦衣却顾不上停下细看,空中的风鼓起她粉色的衣袖,远远看去仿佛随风飘落了枝头的桃花瓣,跌跌撞撞地向一个方向飞舞。   最终,降落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   举目遥望,在几座山丘后,是一处四面环合的山谷。像这种规模的山谷在青丘数不胜数,几乎都没有名字。但自从七百年前幽天在这山谷中被寒竹上仙设下的伏魔阵封印后,它就有了自己的名字——望仙谷。   从外面看,平凡无奇,一片死寂。但实际上,封印之力的边界被设了一层结界,等闲不可入。   陶梦衣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转而在自己落脚的这座山丘上仔细查看起来。   她记得,是这里……   “你在找什么?”   平淡而微凉的嗓音忽然响起,陶梦衣在这一刻僵住了。   她缓缓抬头。   黑发银衣的青年盘腿坐在树上,绿叶翠□□滴,却也染不上他几近冰凉的眉眼。   她站在地上仰望,他坐在树上俯视,各自不出一声,视线却牢牢相锁。   良久,陶梦衣像做梦一样,轻声地,开口:“……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玄临的目光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他从枝头飘落,一步步走到陶梦衣面前来,语气平淡:“我曾经有两个徒弟。你是哪一个?”   陶梦衣的心就像被泡在酸水里,胀痛又满带苦涩。   “那被您赶出拂灵洞的桃花妖呢?”   玄临无动于衷:“她应当庆幸,与我徒儿有些渊源。”   闻言,陶梦衣脸色惨白。心中的猜测终是被证实了,石头也就落了下来。她的视线有些飘忽,问:“但是我并非玉轻殿下,您为何……”话停在这里,不知怎么继续。   为何……要说是他徒儿呢?   “因为你早晚会是。”玄临淡淡答。   陶梦衣茫然地抬起头,便看到玄临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蓝色晶盒。盒子静静伏在玄临掌中,仿佛沉睡了一般。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它通体涌动着淡蓝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陶梦衣的心跳有些快,隐约感到那些她想不清楚的事情都将因这个盒子而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玄临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送给玉轻的东西,可用于储存记忆。”   陶梦衣顿时愕然:“什么?”“不过,现在这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玄临说着打开了晶盒,盒中果然空空如也。陶梦衣开始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勉强镇定地说:“也许,它本来就是空的呢?”“本来?”玄临轻扯了一下唇角,缓缓靠近,右手落在陶梦衣的头顶,语气轻柔,笑意却微凉,“若它本来就是空的,那你脑海中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呢?”   扣着她头颅的指尖仿佛结了冰,陶梦衣打了个寒战,脸色苍白:“可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啊!我也是刚刚才……”磕磕巴巴地说到一半,她脑中灵光一闪,“我这就把它们还给你!”话音刚落,陶梦衣就伸手去抓那个晶盒,然而玄临的动作比她更快,握着晶盒的手猛地向后一让,继而便微微一笑:“还?不,无须你还。”   陶梦衣的手僵在半空,漫上心底的寒意一阵胜过一阵。玄临的五指牢牢地按在她头顶要穴,强大而冷漠。她慢慢地蜷起指尖,抬头瞪视的目光含了恼怒:“那你想怎样?!”   玄临松开手,后退一步,淡淡看她:“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小妖,你的本体乃是玉轻少时亲手植下,后来能修成妖身,也和她的死脱不了关系。玉轻于你有两度再造之恩,如今你有此机会令她复生,这恩,你报是不报?”   “复生?”陶梦衣怔住,“怎么复生?玉轻殿下不是已经……”   “旁人不行,你却可以。”玄临说这话时眼中竟有一丝温柔,“否则,我又何必在你身上花费数百年功夫呢?”   ……   日光温柔地落在人间,而东风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层层叠叠的竹叶间穿梭而过。   冰凉的天然石台上有抱膝而坐的黄衫少女,一袭白发任性散开,垂落在被落叶铺满的地面。   柳映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竹林深处。她看得很认真,除了偶尔眨眨眼。   那个紫衣的男子就盘坐在闪着淡蓝光华的结界里,闭着眼,浑厚的仙灵沿周身经脉往复运行,每运行一周便越发柔亮。   十天前,柳映正在小石潭边撩着裙摆用细长的柳枝捞鱼时,忽然听到这沉寂了数百年的紫竹林里响起了脚步声。她心中诧异着是何方神圣竟然破了竹弦当年所设禁制,回头时却看到那个许久未见的紫色身影穿林而来,月光下,长身玉立,清贵出尘,遥遥看来时唇角带了浅淡笑意,眸中却有深深疲倦。   “噗通”一声,被柳枝捆住的小黄鱼死里逃生窜入潭水,溅起一点涟漪,银光潋滟。   柳映不知所措。   数百年前,她还是个落魄的小柳妖,奄奄一息时幸得竹弦出手相救。后来竹弦返回仙界,见她无处可去,便让她来了这片紫竹林。   他说,这里的禁制守着一样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而他会再回来。   柳映不知道那是什么,老老实实地定居在此地,当起了并不需要存在的守林者,权当报答他当初救命之恩,同时,等着约定之日的到来。   他果然回来了……却不是约定的期限。   竹弦没有对她作出任何解释说明。他脸上的几乎维持不住的笑意让柳映选择了沉默不语,看着他结界,看着他在这片与他本源灵力息息相关的紫竹林里,调动了毕生仙灵……   “嗡”地一声细响突然从竹林外传来,仿佛坐成石雕的柳映立刻警醒。她一骨碌跳下石台,纵身腾挪一阵便出现在竹林边界。   一身黑袍的青年倚着竹子勉强站定,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左臂上扎了一排紫竹叶,入肉极深,奇特的是伤口并没有流血,只有隐隐约约的深青色雾气不断往外飘。   柳映的目光凝在了青年的伤口上,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随即大为诧异:“你……是九幽鬼使?”   竹弦秉性温和宽恕,在竹林边界设下的禁制并不会伤及误闯者,只会把对方拦在结界之外,但若来者想破坏禁制,第二重阵法就会自动触发。是以柳映在赶来时十分戒备,如今却发现触发阵法机关的竟是九幽鬼使,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足下……是妖?”   来的是预初——此刻,他看着眼前的陌生柳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臂的疼痛,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心里有些焦灼。昨日去却找陶梦衣,却被对方扯着袖子追问当年和玉轻相识经过,无奈之下据实而言——当年预初还是个凡人时,因幽天从封印中醒来之故,魔气波动扰及人间,使得人间一片混乱,连带一些不安分的妖也大着胆子对凡人出手。预初被一妖力高强的妖控制了心神,村人便将他活埋在山上,幸得路过人间的玉轻出手,逼走了那妖,又带他回了青丘。   这番说辞与传闻没什么矛盾之处,但他说完后,陶梦衣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   更奇怪的是,陶梦衣问他,知不知道玉轻埋在桃树下的是什么东西。预初下意识摇头否认过后才觉出不对劲,可已经没有机会追问。   因为陶梦衣居然趁他不备袭击了他。等他被寻来的鬼役唤醒时,陶梦衣已经不知所踪。   这下预初感到大事不妙了。他权衡之下,没有立即将此事告知往生堂主,而是出了九幽去了仙域与人间交界处请见竹弦。然而竹弦不在仙界,去向不明。寒竹殿的首侍也探不出自家仙君气息所在,不过却想起了竹弦飞升前修炼的这片紫竹林,于是,预初立刻赶到此地。   本打算拼着触发阵法让竹弦出来,结果出来的却不是竹弦。   他是不是该再跑一趟仙界界门问问寒竹殿的侍从?   “在下是妖,这紫竹林中并没有人,”柳映谨慎作答,眸中警惕始终未散,“不知……”   预初挥了挥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打断了她的话:“寒竹上仙可在?”   柳映愣住,少顷,肃容道:“寒竹上仙正在闭关,鬼使大人若无要事……”“若无要事,我也不会寻至此地。”预初忍痛道,“烦请通禀上仙,事有变,桃花妖擅自离开了九幽,不知去向。”   话音刚落,林中忽然飘起了一阵风。   风停后,竹弦的身影出现在柳映和预初眼前。他站得僵硬,却似不稳,眉间沉沉聚着浓云,目光一片凉:“……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怀疑自己写的是长篇.jpg   ☆、【章十八】始知生死定,终晓梦荒唐      陶梦衣想,命运于她而言当真有些荒唐。   她自以为无牵无挂肆意潇洒地活了千载时光,到如今,居然被当头一棒,告知自己的生死皆与另一只妖休戚相关。   玄临道,是陶梦衣在形成灵识时吸收了玉轻埋在桃花树下的记忆,而玉轻虽散尽魂魄无法重生,但隐藏在陶梦衣元神的记忆却可经适当手段催化延展,从而复原玉轻的所有记忆——而当完整的记忆在陶梦衣元神中定植,玉轻就回来了。   “您当初以洗练妖灵为由引我去人间经历轮回,就是为复原玉轻殿下的所有记忆?”陶梦衣想起和玄临的初遇,想到当时玄临忽然转变的态度,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意味。   玄临淡淡答:“妖的记忆过于漫长,而人则不然。将你的元神分开,取代凡人的人魂入轮回历练,每一世之后,只要不入九幽忘川,便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如此,可方便她的记忆在你元神中醒来。”   玄临的语气,仿佛这一切是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可如果玉轻回来了,桃花妖又能去哪儿?   陶梦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指尖冷得几乎结霜:“可我现在记得,所有的事情都记得!”   然而玄临竟微微一笑,道:“不错。按我一开始的计划,玉轻的记忆本该在你的元神中逐步恢复,直到你的最后一道元神归位,她的记忆也该完整了。但因为竹弦从中作梗,你的最后一道元神归位过早,打断了这个过程,所以你现在还记得一切。”   他的语气和神情再次让陶梦衣感觉到毛骨悚然,甚至从他口中听到竹弦的名字所带来的短暂疼痛也被盖过。   “您的意思是,您并没有放弃,是吗?”陶梦衣开口,一出声才知自己声音发颤。   玄临笑得益发温和:“我不可能放弃。何况,你之所以回到这里,不正是因为你发现了一些端倪?小妖,你看到——或者说,感受到她的记忆了,是吗?那个时候,你还记得自己原来是桃花妖吗?”   如果不是清楚玉轻的记忆已到了能自动复原的阶段,他又怎会在陶梦衣被预初带到九幽后毫无作为?竹弦想阻止,但一旦陶梦衣感受到那些记忆,如何能忍住不回来找个答案呢?   陶梦衣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她再次后退,几乎是垂死挣扎:“我现在很确定自己是桃花妖!”   玄临居然点了头:“自然。她的记忆只是复原了,还未植入你的元神。”   已经复原了……   陶梦衣心中一沉,指尖在袖中捏了一个诀便要遁走,不料袖中白光只闪现一刹便彻底消失。她心底发寒,缓缓抬头,见玄临眉目淡然:“小妖,你走不掉。”   绝望袭来,陶梦衣无力地松开指尖,内心几乎要崩溃了:“玄临大人,玉轻殿下她已经不在了!妖也有生死,您就不能放下吗?!何况……”她竭力克制住心中畏惧,咬牙继续,“何况您不是在去昆仑时就已经和玉轻殿下断绝师徒关系了吗?!”   她心想着当初若非玄临一声不吭远赴昆仑,玉轻又怎么会为了追上他独自离开青丘,并在被玄临逐回时偶遇预初,乃至牵出后来种种?   只是……这些可能刺激到玄临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闻言,玄临轻挑眉,反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和她断绝师徒关系?”   ……   神识散入三千界,却始终感应不到熟悉的气息。   当竹弦再次睁开眼时,本来就苍白的脸色隐隐透出苍青。预初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结果大抵不妙,虽然心中对于竹弦、陶梦衣乃至玄临三者之间的关系感到越发困惑,此刻却也不敢探究,只谨慎问道:“仙君,找不到陶姑娘所在吗?”   竹弦盘坐着不动,仿佛入定,半晌后,方才低低开口:“你随我走一趟青丘罢。”   青丘?   预初一愣,反应过来——如果陶梦衣此刻身在青丘,因青丘结界之故,竹弦确实探索不到她的气息。   但……且不论为何竹弦会做出如此判断,他们若想进入青丘,首先——“可在下与仙君的本源皆不是青丘,若要进去,恐怕不得不惊动狐帝了。”   而预初隐约觉察,竹弦和玄临似乎都不愿意让陶梦衣的存在被更多方势力知晓。   “不必。”竹弦抿了抿唇,缓缓站起,看着预初,“你带我进去便可。”   预初怔住:“我?”   “你是凭聚魂珠之力而复生的魂魄。”竹弦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打算再多做解释,有些疲乏地扣住预初的手腕,言简意赅,“不能再拖了。你现在能施展鬼使御空术吗?”   “能。”预初压下心中疑问,点头。   竹弦似乎是松了口气,道:“辛苦你了。”   ……   碧空如洗,木棉花开灼灼妖艳,而妖艳的花丛中一袭红衣的少女正在等待,眉心火焰纹路红艳欲滴。   黄羽的云雀合翅栖在枝头,嗔黑的眸子里有流光滑过。   “阿芸,她就要回来了。”少女轻声呢喃,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云雀年纪尚轻,对当年之事一概不知,听她此言,但沉默不语。   少女忽而轻叹:“这几百年中我常常在想,要是她还能回来那该多好。可现在,我好像有点怕了……”   云雀偏头看她,眼中明晃晃透着不解。   少女轻笑一声,抓过置于枝上的桃花酒又饮一口,五指扣紧了酒坛子重重仰躺在树枝上,像从天空飞落的红色云霞。   要是当年……未曾冲动……就好了……   她如是想着,翻了个身,要压下将将浮出水面的苦涩,但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神色瞬间冷了。   青丘界门处,一黑一紫两个身影竟过了界门。   怒火倏地着了。珠琅冷冷一笑,手腕一振猛地用力将酒坛对准那二者砸了过去,同时足尖一点树枝,电射而出。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等云雀反应过来时,那个脾气火爆的赤狐小殿下已经冲上去了……   冲了上去,直接拦在刚踏入青丘的竹弦和预初面前。   “不知寒竹上仙再度造访青丘,有何贵干呢?”珠琅的手按在腰间长鞭上,微扬的唇角仿若刀锋冷锐   这厢,预初惊诧未平,竹弦眸色微深,却是温声开口:“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珠琅面色一凝,随即挑眉:“寒竹上仙这是何意?本殿听不懂。”   然而,竹弦面色平静着置若罔闻:“如果殿下不是来引路的,还请不要挡路。”闻言,珠琅的脸色有些难看:“你好大的口气!”竹弦缓缓抬起玉箫,眸色微冷:“请殿下让开。”珠琅同样甩出长鞭,眉间溢出煞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预初全然不知事态为何一下子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越听越觉得他们像是误会了什么,忙开口打断:“等等!珠琅殿下,我们只是来找陶姑娘……”“什么陶姑娘?”珠琅拔高了声音,“本殿一直守在这里,没见到什么陶姑娘!”“在下失言,她现在已经是……”   “不必再说了。”竹弦垂眼。   还没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卡住,预初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看着竹弦,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弦没有回答,倒是珠琅微微一怔,才意识到了什么:“你居然不知道?”   她以为他在拂灵洞时突然出手帮竹弦带走了陶梦衣便必然知道了事实……   预初皱眉看她:“知道什么?”   珠琅不假思索:“你难道不知道她……”不料,话没说完,竹弦眼神一变,猝然出手,抬掌间内劲磅礴袭至,强行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后半句。   珠琅仓促躲闪,险险站定,视线扫过一脸茫然的预初和面无表情的竹弦,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寒竹上仙,你此举有些冒险了啊……”   竹弦指掌间握紧了云白色玉箫,骨节处色与箫同,声音越发冷:“殿下再不让开,本座只好得罪了。”   “收起你的虚伪吧!”珠琅轻蔑一笑,“寒竹上仙何曾将我青丘放在眼中了?”   闻言,竹弦只是静静抬头看了看天,淡淡问:“殿下这是决意拖住我了?”   “是啊,我就是要拖住你。”珠琅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可是,寒竹上仙啊,你旁边明明还有个鬼差,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来对付呢?”   “你在怕什么呢?”   竹弦沉默,而预初的眉越皱越紧。   短暂寂静后,竹弦开口:“得罪了。”话音未落,身影已掠了出去。   珠琅一直紧盯着他,早有防备,见他攻开,冷笑一声,随即握着长鞭迎面对上!   这回,不同于此前的试探,竹弦出手时招招向着珠琅要害,珠琅咬着牙使出全力堪堪不落下风,同时心中暗自诧异——以竹弦的水平,不该只是如此。只是,都到了这份上,他又何必再手下留情……   突然间,缠斗之中,当双方有那么一瞬间距离拉近时,竹弦低声道:“殿下何苦如此?即便玉轻真能回来,能长伴她身侧者也不会是殿下你。”   他语速极快,然而珠琅却听得一清二楚,刹那间脸色煞白,心神俱乱,出手慢了一步,眼看便要被竹弦制住——却有另一道灵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插足他们之间,险险化解了竹弦的攻势。   竹弦脸色一变,迅速退开。   一抬眼,便见预初神色漠然地面对他们而立,堪堪垂下右手,语气同样淡漠:“毕竟青丘地界,寒竹上仙切勿失了分寸。”   ……   玄临与玉轻断绝师徒关系这件事,知情者寥寥。除了已殁的玉轻,尚存的只剩下玄临和预初,而陶梦衣则是碰巧在玉轻的记忆构筑的梦境之中得知了。   在梦中时她恍惚不明,然而醒来后记忆却自发溯源。   “因为您不让她跟去昆仑。”她缓缓说着,和梦中为此伤神的玉轻不同,此刻心中只剩下身为局外人的迷惑。   玄临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眸色逐渐变得坚冷,甚于忘心泉畔年岁最久远的白石:“我在昆仑有一故友,善卜算。狐帝白炽一万七千三百八十六年,他曾秘密造访青丘,不期为我所遇,后告知我,他算出幽天将出,六界大劫,而这劫数……”稍顿,继续,“与玉轻息息相关,若玉轻死,则劫隐。”   他看向陶梦衣,而陶梦衣早已呆住。   “我承诺故友,若他能放过玉轻,我便随他去昆仑,设法解此六界大劫。”   “我自然不能让她去昆仑。万一她身份暴露,我难护她周全。”   “只是没料到,她归途经人间,竟还是躲不开命数。”   “小妖,你倒是说说,我为救她性命,已费了诸多心思,从千年前直至今日。既然如此,又怎好放弃?”   陶梦衣心中大乱,思绪纷乱不知从哪里理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您是费了很多心思……可是,您怎么知道玉轻殿下就愿意回来?   玄临慢条斯理地伸出左手,掌心里有个泛着淡蓝色光晕的冰晶球体正在成型。   “她愿意不愿意,自然是要她亲口告诉我才行。”   陶梦衣闻言一哽,勉强镇定下来,再次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您恐怕不能勉强我吧。否则以您的行事风格,早就直接动手了,又怎么会和我说这么多?”   玄临闻言只是笑了一下:“若不告诉你这些,又焉能让你安安分分站到此时?”   话音刚落,蓝紫色火焰倏然跃起,迅速将陶梦衣包围起来,而体内的妖灵如日出晨露般在火焰灼烧下汩汩流失。陶梦衣彻底慌了,想要逃走,然而青丘狐火是木植天敌,她连动都不敢动。   她抬头时看到了火焰之外眉目淡然的玄临,一阵冰冷的绝望便浸透百骸。   “放心,很快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会先碎去你的元神,再借聚魂珠将其修复。那时你什么都记不得,自然也感觉不到痛。”玄临一边说着一边自手中幻化出一柄匕首,其身黑如墨染,刀锋却森寒。   聚魂珠……   陶梦衣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恍然间竟觉察到了某些关联,喃喃出声:“他曾说过,您是去为我置备嫁妆了……莫非就是这个了?”   闻言,玄临有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没有否认。   “所以,他也是知道的……”   陶梦衣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以手掩面,这一刻心像是被踩到尘埃里又狠狠碾碎,远胜于妖灵被狐火灼烧的痛。   只以为是一场破碎了的好梦,然而终知是绘梦者要的原是她的命。玄临是为了玉轻能重生,而他呢?明知真相是什么却温柔浅笑着演了一出好戏,是因为也对当年玉轻之死心怀愧疚,也希望那只美丽善良的灵狐能回来吧?   由始至终,自己这棵傻桃树,不过他们眼中棋子掌心傀儡。   所以,似乎,也没什么好不甘的了。   苍茫六界,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毕竟生来就孑然一身无亲无伴,几百年辗转艰难为的原不过是当初的惊鸿一瞥。   狐妖充沛的灵力牵引着玄铁匕首破空而来,陶梦衣心灰意冷地等待着命运的到来,不料,在意料之中的痛到来之前,风声忽起,擦着她的头顶掠过,狠狠地将什么东西击落。   她猛然睁眼,便见身前玄临亦满面阴沉,掉头看向另一侧。陶梦衣随之转头,诧异地看到来的竟是预初。   “预初?你怎么会来?!”   而且,为什么过得了青丘界门?   说完,陶梦衣忽然想起了玄临对预初那绝对称不上友善的态度,心中一紧,慌忙大喊,“你快走,别犯傻!”   闻言,正朝他们走来的预初看了她一眼,神情很漠然,只是眼中透出了一丝轻微的讶然。   只是,陶梦衣正因阵中陡然加强的威压而气血振荡,并没有觉察。   “预初?”玄临挥手召回玄铁匕首,冷冷看他一眼,缓缓道,“再给他七百年,他也未必拦得住我。”   听到这话的陶梦衣一愣,总算意识到不对。   以预初的功力,怎么可能从玄临手中救人!   然而,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来的黑衣青年的的确确和预初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脸上的神情太过冷漠。   “传闻仲灵君不出九幽,只在迫不得已时借手下鬼使之身现身人事。如今看来,传闻倒也不虚。”玄临缓缓说着,玄铁匕首在掌间慢慢变了模样,成三尺青锋,“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何仲灵君出了九幽却来了青丘?莫非有又哪个冒失的凡人不小心进了青丘地界?”   仲灵君,正是往生堂堂主名号。   陶梦衣记起不久前在九幽见过的那个黑衣青年,和玄临一样,不明其故。   往生堂堂主司人鬼轮回事,即便是知道了玄临当初在凡人魂魄上动手脚一事故来算账,也没有必要救她啊?虽说如今他以预初面貌出现,但怎么想,也断不可能是因为预初相求所以才出手的。而且……即使是往生堂堂主,也没有自由出入青丘的权力吧?   正百思不得其解,仲灵君开口了:“我此来与九幽无关,不过受他人所托。”   换言之,今日所作所为,与他身份无关。   玄临神色不改,目光已微寒:“仲灵君意欲何为?”   “这桃花妖,我要带走。”   居然真是为她而来?!   陶梦衣愕然。   玄临面色一沉:“敢问其故。”   “你又为何困她?”   “本座竟不知,仲灵君与寒竹上仙的有此私交。”   闻言,陶梦衣呼吸一滞,心跳险些停了。   竹弦?   “无关私交。”仲灵君依然平静。   但到底没有否认是受竹弦所托。   玄临有些怒了,一指陶梦衣,质问仲灵君:“仲灵君可知此妖与寒竹上仙有何渊源?”   “因果皆知。”   “既然如此,又何必阻我?莫非,仅为寒竹上仙所托,仲灵君便忘了凡间万万生灵?”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他已给了双全法。”   陶梦衣听不懂这段对话,尽管她感觉到极大的不安,尽管玄临的情绪越来越不冷静。   青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当陶梦衣回过神,才发现玄临居然猝不及防对仲灵君出手了!   但交缠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玄临就重重地摔落在地。   仲灵君是自九幽开辟之始便已有的存在,无论玄临是修炼了几万年的灵狐,面对仲灵君……依然不足匹敌。   困住陶梦衣的阵法随之弱化,仲灵君回头,指尖捏诀,黑雾幻化的蝶影从阵法中摇曳穿过,转眼间破了陶梦衣周身桎梏。   但她还像被什么牢牢困住一般,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仲灵君步至她面前,她才有些僵硬地抬头,与其对视。   得益于预初那双清亮澄明的眼睛,陶梦衣看到了自己的目光——那样的……惊慌。   才发现此刻心中如是慌乱。   这感觉过于诡异,诡异之处在于,她不知为何慌乱,头绪全无,却如此慌乱。   试了几次,才勉强拼凑出一句可诉诸于口的言辞:“仲灵君?您刚才说,他已给了双全法,不知,是什么样的双全法?”陶梦衣自以为语气平静镇定,然而声音入耳,却是字字都在颤抖,如踏足万丈高空的悬索。   仲灵君则是微觉意外:“你知道你和他的渊源?”   陶梦衣说不出话。假如他和她之间算有渊源,那也该是天知地知她知的一段渊源,故而,绝非他们刚才言谈所及。   半晌,垂头,道:“我只知道,是他杀了我。”   “杀你?”玄临忽然出声,语调冰冷而嘲讽,“小妖,你以为,如果没有他插手,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记得自己是谁?”   仲灵君和陶梦衣同时扭头看向他,前者眉心微皱,似是不悦。玄临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又或者,即使看到,也不在乎了。   “什么意思?!”陶梦衣浑身紧绷。   玄临低笑一声,勉强坐直,道:“修为不过百年而已……如果不是当时用于镇压幽天的七脉叶其中一叶阴差阳错入你体内与你的元神相融,你区区桃花妖,焉能一朝便五识具备进而化形?对了,你阅历尚浅,恐怕还不知道,七脉叶是竹弦的本命法器。七脉叶镇压之下,幽天可受制千年。但正因少了一叶,阵法有缺,效力便缩减至七百年。”   陶梦衣愣愣地看着他,而玄临则继续说了下去:“你以为他为何对你关怀备至?不过是打算待你这一世凡尘了结便取走你本体中的七脉叶重固伏魔阵,念及此世后你便元神散尽不复存在,故而予你一分慈悲怜悯罢了。”   “可……可现在……”   “方才仲灵君道,他已给出双全之法,我本不信,但如今细想,倒确有双全法。”   “仲灵君,竹弦是将自己的命元炼化了吧?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过以仙者的九千年修为炼化其本命真元可成化清露,有彻底灭魔之效。不过仙者失了本命真元便会很快枯死,故而此法几乎无人使用。唯独竹这一脉的仙,成仙万年后能在命元之外再生命元,只要操作得当,将元神转移顺利,百年便能重生归位。不过,满打满算,竹弦如今,成仙仅九千七百余年。”   堪堪,缺了三百年。   寒意一阵胜一阵   “仲灵君,是……这样吗?”   仲灵君默然。   陶梦衣踉跄后退。   “他现在在哪?!”   “想必是趁着仙灵还未完全涣散,入了伏魔阵吧。”玄临轻飘飘地替仲灵君作了回答。   陶梦衣一震,立刻转身跑向望仙谷。   仲灵君没有跟上也没有阻止,倒是看着玄临:“你为何要说?”   “他死死瞒着她,不过是盼她能无挂碍地活下去。可他既然坏了我的计划,我为何要成全他这番苦心?”   仲灵君略一沉默,伸出手,松开掌心。   “这是玉轻剩下的记忆。你……要看吗?”   “看了,她就能回来吗?”   “你看过了?”   玄临抿唇不语,面色沉暗模样隐有负起之意,不似万年灵狐。仲灵君见此,心中了然。   他知道了。   知道她当初之所以坚持保下预初,不过是因为觉察到魔族对预初动的手脚,不过是怕若保不住预初便会令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可他从始至终要护的不过是她,管什么幽天出世六界大劫!   他垂眼,催动灵力,浮于掌心的玉白一团流光一般窜入了玄临的额心。灵狐眼中黑色火焰印记乍现,继而,意识散去,合上了眼睑。   黑色衣摆轻轻一动,眨眼间远去。   望仙谷看上去一片宁静。   可陶梦衣知道,这只是因为伏魔阵的结界将谷中的真实情形彻底封闭的缘故。   如果玄临和仲灵君说的是真的,那么,竹弦此刻……当在谷中。   她一颗心如在冰火两重天里,时冷时热,理智则浮浮沉沉寻不到着力点。   下意识地想见他一面,于是不假思索来了,但姑且不论见到了之后如何,此刻,望仙谷的结界就不是她能凭一己之力跨越的障碍。   何况,谷中情形不明,也不是她可以贸贸然闯入的时候。   她僵立良久,陡然间想起什么,急急转身,不料撞见仲灵君已在身后,先是一愣,继而,试探性地问:“仲灵君?”   仲灵君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   陶梦衣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侧身看向宛如静物素描的望仙谷,问他:“您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仲灵君静静看她:“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竹弦一开始接近你确确实实另有目的,你既无法原谅,何不现在就走?此后之事,皆与你无关。这本也是他的意思。”   心口隐隐作痛,不久前的那道伤口仿佛早已穿透那具凡人的躯体刻进元神,永难愈合。   “我是恨他一直虚情假意。”陶梦衣木然说道,“可我也不愿意永远背负着恨意而活。倘若他真的在此殒落,看在他最后良心发现的份上,我或许就能放下了。”   仲灵君看进她沉暗如墨的眼瞳,于心底无声轻叹,修长指尖拂过陶梦衣的眼睑,淡声道:“那你便自己看着吧。”   当他向自己伸出手时,陶梦衣下意识闭眼,等听到这句话时,才缓缓地睁眼。   一刹那间,望仙谷中的情形海啸一般撞进她的眼底。   一颗纯白玉珠悬于半空,不断转动,源源不断地发射出紫色流光,那些流光在谷中以极快的速度飞舞交织成一层光网,将底下正在猛烈翻涌的黑色的魔雾死死困锁其中,逐步收拢,光与暗剧烈碰撞,谷中气浪阵阵涌动。   但陶梦衣的视线却第一时间锁住了凌空于光网上方催动着玉珠生效的紫色身影。   他背对着她,黑发和紫衣因为谷中横冲直撞的气浪而翻飞不止,却未有一丝狼狈。   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呼吸在一刹那间无意识地停滞,待反应过来时,脑中已一片混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像是想要以此来压制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的钝痛。   预料到,和亲眼见到,是不同的。   陶梦衣喘息着仰头,想要好好地看个清楚,瞳光却愈发涣散。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漫出的悲伤:“他……快要枯死了吗?他不是上仙吗?您……为什么会答应他?”   上仙之名,象征着尊位的同时,也代表了超越六界大多数生灵的战力——换言之,他们是仙界的上品武器。   “殁了一个上仙,自会有新的上仙补上。这点代价,仙界承受得起。”仲灵君平静回答。   或许也未必当真怜悯这段时间以来受望仙谷中魔气外泄之苦的凡界生灵,但这样的“仁慈”附带着理智冷静的权衡,只叫人感到了彻骨的悲凉。   一如他当初选择牺牲她来修复伏魔阵。   所以啊……为什么要这样惹人生厌地,突然失了权衡呢?   “我不要这样欠着他!”陶梦衣霍然扭头,死死地盯住了仲灵君,语速极快,声音不知是因愤怒或什么而有些颤抖,“他说杀便杀说救便救好大恩泽凭什么!我宁可您现在就取叶让我还掉欠他的东西!”   仲灵君眸色幽深,移开视线望着望仙谷,却是微喟。   他道:“小妖,来不及了。”   陶梦衣浑身一僵,慢慢地转回头,才发现,望仙谷中镇压着魔气的光网已完全结成,在那样清明浩然的灵力荡涤之下,暗尘不复,风声止歇。   紫衣的仙君定定站在原本阵眼所在,望着谷外的桃花妖,及至触及她的目光,意识到她也看得到自己,眼中顿时现出一丝慌乱。   他微微一动,似乎想要朝她走去,却不知为何,立即顿住。   眼底的波澜逝去了。   陶梦衣感觉到怒火正灼烧着她的头皮,咬着牙迅速朝他走去,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就撞上结界。她一怔,随即更加愤怒,恨恨捶了两下,凶恶地瞪着竹弦。   然而竹弦却忽然淡淡笑了,是如同初见时那般带着些许脆弱又温雅的笑,眼中的安抚意味如是明显。   就停在这里,不要再靠近了。   陶梦衣怔怔地看着他,清润眼瞳渐渐氤氲。前额抵着结界,那样强大的冰冷,不再允许她朝他靠近半寸。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魂飞魄散又如何。”   “你欠我那么多东西。”   “你休想我原谅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拿出这一刻仅存的所有怨恨,所有力气,要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他的身影微尘般散于风中,烟消云散。   是时,风和日丽。   【后记】   某一天,化外某座荒山,来了一只修为尚浅的桃花妖。   小妖性格活泼,秉性纯良,迅速和一山的花木鸟兽结为好友。   混熟之后,整座山的生灵都知道这是一只一心修仙的桃花妖。   白兔窝在树下啃着汁水饱满的青草,浑然不顾草灵的抗议,一边啃一边问她:“修仙有什么好的?人间自在多了。”   小妖笑嘻嘻地折了一枝草茎吹了吹,翘着唇角雀跃道:“因为我男神是仙啊!”   “男神?”   “男神?!”   “是仙还是神啊?”   “白痴啊男神不是神啦!”   “哎哎哎桃花妖你男神谁啊?”   “咳,”小妖红晕上脸,颇不负桃花之名,“就是寒竹上仙啊……”   “寒竹上仙?”出过山的有些阅历的妖迟疑了,“那不是……几年前就殁了的吗?”   “殁了又怎样?”桃花妖昂起下巴,“寒竹上仙为三界安宁牺牲自己,高风亮节可歌可泣,他永远是我男神!”   “啧,说得好听啊……为三界牺牲自己的仙君不胜枚举,你这个理由很敷衍哦……”   桃花妖轻哼一声不再多言,心道那年寒竹上仙下凡伏魔的一幕你们又没有亲眼见到当然无法体会那种震撼!   却有小伙伴想起了另一事,诧异道:“你有男神,那你夫君岂不是很可怜?”   闻言,桃花妖瞪大了眼,脸色涨得通红,差点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夫君!”   “你没有夫君吗?可是我好几次听到你睡着以后在梦里喊夫君而且喊得超级甜蜜啊……”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睡觉从来不做梦的!”   “可能你不记得了……”   “那也不可能在梦里多一个夫君!!!”   “我明明听到了!”   “你幻听了!”   ……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下END的时候我感觉很玄幻。 给徒儿的生贺一写写三年,尤其这么短…… 这大概是我能给出来的最好结局了。 一开始只想甜甜甜后来发现自己发糖技能点缺失。 那就勇敢地面对内心吧。 不知道结局是否算写清楚了。 桃花妖不是忘记了这段故事,只是从她离开青丘开始的记忆都被藏起来了。 而竹弦活在她的梦境之中。那不是她在幻梦里臆造出来的人,而是竹弦的记忆在她梦中延续出的存在。自然,所有的梦,醒的时候她不会记得。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